第 72 章(1 / 2)

荣府东路的小院里, 赖氏带着几个婆子,扭住了双文。

“双文姑娘,我说你啊, 也忒傻了。你到三爷那儿当差这么久,三爷也没看上你, 还让你拿着二等丫头的例。你帮他遮掩个什么呀?”

有个婆子凑上来劝双文:“不管老爷有多疼他,三爷都只是个庶子,府里的正经家产,都要落在大爷和二爷手里。看样子,将来三爷是要被远远地打发到南边,去他那片见了鬼的封地上去的。你究竟是想在府里找个出路,还是没名没分地跟他到南边去?”

双文口里被塞了一团帕子,说不出话,但眼神分明在说:你们不明白。

赖氏让人把她口中的帕子取出来, 双文并没有马上开口,低垂着头, 似乎她已经屈服了。

“说吧, 三爷每天到那稻香村里做什么隐秘之事?你一定知道。”赖氏颇欣赏自己的权威, 放缓了语气,诱双文开口。

谁知双文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纵声高喊:“走水啦!快来人那,这里走水啦!”

她不喊救命, 不喊来人,偏偏喊“走水”,让几个婆子瞬间慌了手脚, 七手八脚地费了好一会儿功夫堵上了她的嘴。

赖氏气得脸色铁青, 却故意好言好语地对双文说:“你喊啊, 让你喊!”

“今儿全府上下都守在大爷大奶奶的院子里,看你能喊得谁来。”

赖氏心里盘算得挺美:今儿大奶奶生产,府里的人都在前头东路贾赦的院子里听消息等着领赏。短时间不会有人过来,双文就是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发现。大奶奶又是头胎,少不得磨上了一天半夜的。这段时间里,甚至不会有人发现双文悄没声儿地失了踪。

“你是咬死了不肯说是吗?”赖氏一张脸拉下,阴笑两声,道,“让她尝尝‘笋炒肉’的滋味。”

“话说教坊司里出来的人,不可能没听说这个吧?”

双文当然听说过:这“笋炒肉”可并不是什么美食,而是将毛竹劈成极其轻薄的篾片,然后把人的四肢捆住,用绳子把肉一勒,再用这极细的竹篾片不断抽打,打的时候能疼到极点,但是被打的人之后皮肉上看起来却没有打伤,淤血全在内里,是特别阴毒的私刑。

双文曾经亲眼见过教坊司里的姐妹受刑,却万万没想到荣国公府里竟然也有人这么狠。

竹篾片抽在她手臂上的时候,双文的眼泪立刻下来了,她拼命摇头,甚至想要把被捆起来的左手臂递上去——你打我可以,打我左手臂吧,右手还要用来画画的。

掌刑的婆子抽得兴起,却被另一个心稍许软了些的婆子拦住:“问问她,兴许她肯说了呢?”

掌刑之人这才收起了竹篾片,扯开双文嘴里的帕子,斥道:“照你赖大娘说的,一五一十都招出来!”

双文哽咽着说不出来话,半天方委委屈屈地道:“真是读书啊……”

赖氏登时红了眼,手一挥:“接着来,到她肯说为止。”末了又在纳闷:“三爷那样一个人,整天忙着建园子,对底下人也不闻不问的。这妮子是哪根筋没搭对,非得对三爷这么维护。”

双文吸着气,忍着痛,心里却想:你是不会明白的。

古人云:一诺值千金。她既然答应了旁人的,不管遇上什么样的威胁都不能松口,否则便算不上是守诺。

但她也愿意相信,只要眼前的这群婆子不敢要了她的命,这一茬儿,贾放迟早会帮着她找回来。

正想着,忽听“豁啦”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院子里一群婆子被赖氏撺掇着出来管教一个小丫头,心里头其实也各怀鬼胎。这时忽听有人开门进来,一下子都停了手。

“我当是谁,”赖氏冷笑着道,“孙嬷嬷,您好啊!”

从院门外走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孙氏,还有个小丫头从门外探了个头,不敢进门,却是福丫。

孙氏是先老太太的陪房,当初在府里的地位就和赖氏现在差不多。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孙氏自打陪贾放前往去为老太太守陵,在府里的权威便一落千丈。赖氏自然不怕她。

“赖氏,”孙氏望着她的后来者,慢慢地开口,“府里正是要添丁的好时候,你却在此动用私刑。你这安的是什么歹毒心思?”

“这丫头在大观园里成天和工匠们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你不说要好好管教,反而要帮她开脱,回头到太太面前,你自己也讨不了好去。”

赖氏有这个自信,到史夫人面前,除了自己,谁都讨不了好去。

可谁知孙氏根本就没有去史夫人面前说理的打算,她突然提高声音:“将赖氏给我拿下。”

院里的婆子都没动,她们都在想孙氏是不是老糊涂失心疯了。但孙氏话音还未落,福丫冲门外头招招手,随即院子外面突然涌进来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面生婆子,二话不说,上前将赖氏一扭。

赖氏登时急了:“孙婆子,你算哪根葱?我招你惹你了你竟敢拿我?你有胆儿跟我一起到太太跟前去说理吗?”

孙氏一张脸平平的,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她慢慢地把手里一件东西拿出来,语气平直地道:“我不是来拿你的。”

赖氏盯着的孙氏手里的东西,登时直了眼。

“这……这是老太太当年用来打人的荆条。”几个跟着赖氏的婆子登时把东西认了出来,“好家伙,这荆条,连国公爷都挨过它的打吧?”

孙氏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将那荆条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说:“我是来打你的。”

“你没资……”赖氏刚想喊出“你没资格”这话,已经被身边两个悍武的婆子架住堵了嘴,孙氏手中的荆条立即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荆条柔软但是却吃劲儿,打在人身上很是疼痛。赖氏多年来养尊处优,是真的多年没有受过这种罪了。吃痛之下,她口中呜呜直喊,却不知道是在喊疼还是在求饶。

周围那些一直跟着赖氏的婆子看到这一情形,大多浑身颤抖。老一辈的人想起了国公爷年轻时也曾经捱过老太太的打,年轻一些的想起了老太太在世时的威势,连史夫人在府中也是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了什么不招老太太的待见。

这赖氏,只晓得双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女,被塞进一个庶子院里的罪奴,她就能将双文横着搓、扁着捏,任意行事——赖氏却忘了一点,双文是在孙氏院里,而孙氏手里,恰好还保有了那么一点老太太当年留下的权威。

孙氏下手,那真是稳准狠,只抽了十几下,赖氏已经说不出话来,也站不直了。旁边两个婆子见状赶紧将赖氏扶着——毕竟府里现在当家的是史夫人,就算是赖氏被打,谁也不敢轻易得罪赖氏。

孙氏却停下了手,平静地道:“你把别人闺女打成什么样,我也就把你打成什么样。”

双文已经在福丫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来到孙氏身边,感激地叫了一声“孙嬷嬷”。她抚着双手手臂上刚才被打的地方,低声说:“我没什么大碍。”

孙氏“哎呀”了一声,道:“不好……那我可把她给打多了。”

所有人都低下头,使劲儿忍住笑。赖氏受了这份奇耻大辱,又是当着这么人的面,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双文问孙氏:“嬷嬷,之后该怎么办?”

孙氏依旧平静:“把她送庄子上去。”

赖氏听见,登时睁圆了眼睛,双臂一挣,险些把拉着她的两个婆子挣开。

“你凭什么送我去庄子上?”

“我这是老太太留下来的荆条,连国公爷都打得。送你去庄子上,难道我做不到?”孙氏理直气壮地答。

“太太,”赖氏终于慌了,想起来要让人去找她的救星,“谁去给太太递个信儿?”

孙氏笑了笑,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荆条收好,柔声说:“大奶奶临盆,太太寸步不离地在前头院子里守着,这等小事,就还是别让太太知道了吧!”

旁人见了孙氏这样的气场,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赖氏大声呼救,可正如她此前所说的那样,现在荣府后院里除了她们这些婆子,没半个人。

那十几个婆子押着赖氏出门,临走之前向孙氏打招呼:“都是老姐妹了,再有这种事直接叫我们,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