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1 / 2)

铜环三六其实没有旁人想的那么神秘, 他姓“铜环”,“三”字辈儿,排行老六, 所以叫“铜环三六”。除了姓氏古怪一点之外,他和李五七这样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六年前被抓到的匪首铜环三四正是他的亲哥,铜环三四被进山剿匪的官军抓住授首的时候, 铜环三六还只是个小小的少年,被山寨里剩余的兄弟们带去山里藏了起来。

但没藏多久,他们就都从山里出来, 聚在山下的一个寨子里。寨子里总有四千多人,每天就是练兵与垦田。虽说垦田也没垦出供那么多人吃的粮食,但他们每天都能吃得很饱, 时不时有鸡鸭鱼肉被送到寨子里来,一群人就都能打上牙祭。

这寨子里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没女人。有些匪兵会偷偷溜出寨子, 到镇上去找流莺取乐。这种事上头不管,但将女人带回寨子里来是严禁的。

六年里, 铜环三六出寨子的机会屈指可数。但是他每一次出寨子, 都是跟着兄弟们烧杀抢掠, 不到手上沾满血决不罢休。每到这时,铜环三六都在幻想哥哥的灵魂附身到了自己身上,他手上流淌着的每一滴鲜血,都是在为英年早逝的哥哥复仇。

只可惜他们每次都只洗劫一处村庄,或是袭击一个寨子,还从来没有四千多人倾巢而出,甚至纠结其他兵寨, 要去袭击某一座城池的。

但这一次领头的却告诉他们, 终于要干一票大的了。

铜环三六登时能感觉到在自己身体里奔涌的血液渐渐发热, 当年被冤死的哥哥似乎又回到了他身边,他毫不犹豫地上前,正准备说他愿意当先锋的时候,寨子里领头的人忽然告诉大伙儿——这次出寨子,打的旗号正是他,铜环三六,要为兄长铜环三四报仇!

铜环三六还记得自己当时愣在当地,嘴张得老大,心想,好像哪里不大对——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怎么就能带领一寨子的兄弟为哥哥报仇了呢?

兄弟们见了他这副模样便都善意地笑,笑他一听到能为兄报仇的好消息,整个人都傻了。

铜环三六便也豁了出去,反正他手上沾了不少血,洗也洗不干净了,既然上头说要打他的旗号,那就打吧——万一这次他也像哥哥一样死了,那就是他们铜环家,为早年间杀过那么多人所还的血债。

很快,上头将任务分派下来,说是这次他们的人兵分三路,两路佯攻永安州永宁州,另有一路两千人,攻击的目标则是武元县和武元附近的一个寨子桃源寨。

铜环三六非常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为啥只是佯攻永安州?”

为啥不是一众兄弟,全都杀进永安州里,一把火烧了当年囚过铜环三四的州府,然后抢钱、抢酒……快意恩仇,一直等到官兵剿匪将刀横在他头上的那一刻?

他以为为哥哥报仇,就会去攻击铜环三四当年被杀的地点,谁知竟不是。

“这里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首领闻言,一张脸立即挂了下来,“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这六年里,花在你们身上的钱融掉也够打个铜人儿了。到了要用你们的时候,竟然还敢问东问西。你们这是熟悉这永宁州里的兵力了?晓得到底要攻哪儿了?”

铜环三六登时不敢说话了。他想想也对,这六年若是没有这个寨子,他怕是不知道自己的尸骨会被抛在哪里。

上头养了他六年,现在要用他,自然是上头说打哪里,便是打哪里。

“弟兄们,大家不要怕官军。这次我们联合了南夷,南夷会把官军的大部分兵力牵制在三关两寨。如果还有剩下的官军,那也会回师守卫永安和永宁两个州府。”

“武元和桃源会是大伙儿的!”

“那两处都是富庶的地界儿,尤其桃源,那里的女娘浑身上下都戴着闪闪的银饰,你抢到了就会跟你走……”

“武元的城池虽然坚固,但若是骗开了城门,那城里就有数不尽的财富在等着……”

上头一番描述,所有人都心动了,挥动着拳头嗷嗷叫着。

紧接着新的兵刃给他们发而来下来,崭新的大刀和长矛,一捆又一捆的弓箭……铜环三六听见身边有个老兵痞感慨道:“这比平南大营里发的家伙事儿还要好呀!”

连以前的逃兵都这么说了,可能便是真的吧。

*

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山寨里的匪徒们便分开上路,没多久,已经到了武元县附近。这里竟腾空了一座村子,让他们住进去休整。

铜环三六和十几个同伴则接到了任务——夜探桃源寨。

夜探这种事,铜环三六稍许有那么一点经验,知道要带上几个下了药的包子,来对付村里养的狗子。此外,他们还需要带上各种防范虫蛇的药物和火把,免得探路未成,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们找了向导,问清楚路径,傍晚的时候出发前往桃源寨。

桃源寨目前存在有夜禁,申时三刻之后,外来的乡民必须决定是在桃源住宿,还是离开桃源。按照铜环三六的经验,在那个时刻之后,整座桃源寨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与静谧。他们唯一需要料理的,就是家养恶犬。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三刻。铜环三六却惊讶不已,怎么这么亮堂?

确实,桃源寨各处亮堂得不像话,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蹲在寨子对面的山里,铜环三六清清楚楚地看见村寨、房屋、道路沿着山势向远处延伸开去。

除了亮堂堂的村寨之外,最要命的,是桃源寨的道路,这桃源寨的道路两旁,安着一盏又一盏的明灯,将道路照得与白昼一般明亮。这些明亮的道路上不断有人走动,隐隐地能听见路人们的欢声笑语。很明显,夜归的村民丝毫不畏惧黑暗,这道路两旁的明灯正照着他们安安稳稳地返回自家。

铜环三六整个人跟傻了似的,心想,那道路两旁的灯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还从来没见过,入夜之后这么明亮,又是这么宁静安逸的村寨;也从来没见过哪家村寨能在道路两旁点亮两排这样的明灯——通常都是灯笼什么的,可是灯笼的光线哪里能及得上这个,又亮又稳定,即便是风吹着也没有任何影响。

“三六,你说咋办?”铜环三六的同伴凑过来问。

他们这些做山匪的,都只晓得一个“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可是今日确然是月黑着,风挺高的,但眼前的寨子却跟白天一样亮堂。

在阴暗的地方待惯了,便本能地害怕光明。

铜环三六看了看,道:“再等等。看看他们待会儿会不会给那些路两边的灯换油,挑灯芯……剪烛花。”

同伴看了一眼铜环三六,默默地蹲了回去——大家都知道那寨子里的路灯绝对不可能是油灯,也不可能是蜡烛。但现在谁也没办法:寨子里的道路都被照得明晃晃的,道路上有年轻的乡民来回巡视,道路附近的区域稍有点儿动静,就能被巡视的乡民发现。现在看来,他们竟是没法儿靠近半步。

等了一个多时辰,铜环三六的脚都麻了,那灯的状态却一点儿都没变,不需要人挑灯芯,不需要人剪烛花……根本不需要人照顾。甚至连寨子里道路上的乡民都已经全都回家了,只留下那几个戴着袖标的年轻人正在来回巡视。

铜环三六觉得无比气闷,出师不利,他在这里蹲了恁久,竟连怀里的加料包子都还没用上。

突然,他身边的同伴忽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紧接着铜环三六也觉得脚上有什么凉凉滑滑软软的,从他小腿旁侧就这样滑了过去。

“蛇!”铜环三六大叫一声,同时晃亮了手里的火折子。他们带了熏蛇的药物,只是此前怕被人发现,所以没敢点。

“三六,我最怕蛇!”铜环三六身边那名同伴这时快要哭出来了,两人点着了熏蛇的药物,一阵拍打,随后在铜环三六手中火折子的光线照耀下,依稀看见两三条菜花蛇匆匆游离。

“老娘嘞!”铜环三六感叹一声:幸亏不是什么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