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寨的危机解除之后, 武元县马上陷入危局。
山匪们垂头丧气地从桃源寨退下来,退到了武元县城附近。
他们先是流窜到县城附近的几个撤空了的村庄去大肆抢掠了一番,然后在武元县城下生火埋锅造饭, 将从附近庄子上抢来的猪羊烤成了全猪全羊,彻夜饮酒笑闹,将武元县城头上戍卫的那些乡勇们气了个半死。
登时有一名向来好武的武术教头, 带着七八十个乡勇,打开城门,从武元县城的南门杀了出去。
人从南门出, 从东门回,去时七八十人, 回来只有十几个。教头本人中了七八箭,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更要命的是,东门险些被跟上来山匪们撞开。多亏守门的乡勇们眼疾手快,拼死拼活扣上了城门,才免得东门被攻破。
虽然是散漫无纪律的山匪,却也都是好勇斗狠、凶残成性的家伙。
杀败了出城的乡勇之后, 聚在东门、南门两门外的山匪们“嗷”“嗷”地叫喊着, 显然他们在桃源寨被一挫到底的士气, 在武元县这里,终于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上头说了,耐心围城,待到城破之日, 许咱们大抢三天!”
“嗷——”
围在各处城门外的山匪们继续高声欢呼,仿佛已经看见了武元县城里各家各户摆放在那里任人抢夺的金银财宝, 美酒与美人。
武元县城里的人, 亲眼看见了山匪们的战斗力之后, 心都凉了半截——早先他们只听说桃源寨那边轻轻松松就能击溃山匪,可是到了自己这边,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但无论如何,武元县的人是再也不敢出城了。他们也都知道桃源寨的人少,不可能离开桃源寨前来救援。这下子武元县便龟缩不出,山匪们却也不离开,只管守在城下。双方相持,顿时成了死局。
山匪们不走,留在武元县城内的百姓们是真正慌了。
老一辈记起了三十年前七洞十三寨反叛时的恐惧:“当年七洞十三寨围城围了半年才退,退的时候城里已经断粮数日,那情形叫一个惨……”
又有人说:“当年七洞十三寨乃是真正的反叛,这回只是闹山匪啊,怎么也这么大阵仗?”
“谁知道呢?”人人都极为无奈。山匪向来是抢了就跑的,但是这次围在武元县城外的数千人却是动了在武元安营扎寨的念头,死死围困住武元县的各处城门,如果缺补给了,就再去附近村寨里将大户的寨子再掏一掏,回来继续围城。
但武元县的情形可远不及三十年前。由于人口孳生,以及贾放将官署挪进武元,武元现在已经是永安州数一数二的大县,县城中聚了不少百姓。再加上从附近各处村寨躲入武元县的人口,武元县现在挤了七万人之众。整个县城中所有的存粮,加起来恐怕只能支持十几日。
一群人十分后悔:“早晓得当初应该躲到桃源寨去的。”
桃源寨是个产粮的大粮仓,在那里缺啥也不会缺粮食,咋死也不会是个饿死鬼。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早些时候人人惧怕桃源寨会第一个失守,都觉得拥有城墙护持的武元县城会好一些。
如今武元县城中到处都乱哄哄的,县吏们挨家挨户上门恳求,请县城中本地的住户将存粮拿出来,供给进城避难的百姓,县衙愿意给予一定补偿。
黑市上粮却早已卖疯了,好些只身入城的乡民即便将身边所有的金银细软都花光,也只能买到一两顿的粮食。
很快,县衙和文庙门口都设了粥棚开始舍粥,尽量帮助那些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可是很快在这些地方秩序也趋近于零。乡民们随地躺卧,到处是随地便溺的气味,县尊袁化一出现,便是哭声四起。
“袁大人救救我们吧!”
袁化在心里叹息:他终究是没那个本事,没办法像贾放那样,天然地就将民心聚拢,他甚至没办法像贾放那样,想出法子来维持城里的秩序。
这人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
“大人!”一直呆在文庙中的南永前忽然迈着大步过来,寒声劝道,“袁大人请马上回县衙去。”
袁化被他那副万年冰霜脸吓住了,乖乖地跟着南永前回到县衙中,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南永前没什么表情,直白地陈述:“城里有人蛊惑人心,说是山匪只是想为铜环三六的兄长报仇,而那铜环三四身死的时候,袁大人正是诱捕的主谋,所以说,只要擒住县尊大人,送出城去,整座武元县城,就都可以保全。”
袁化听说这话,鼻子都快气歪了:“本官三年前才到任的,此前并不在永安州任职,什么诱捕铜环三四,这……这从何说起?”
南永前依旧板着脸:“明知是无稽之谈,但一样有人信。这才是流言厉害之处。”
袁化皱眉:“但要本官就此躲在县衙里,这岂不是正中小人下怀?”
“这不是为了将计就计么?”
南永前这时却突然咧嘴笑了笑。他一张万年平淡不变颜色的老脸,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前后反差之大,让袁化险些也跟着笑了出来。
“劳烦大人这次配合一二,让我等能再擒住几个关键人证,以便到时将城内的内应一举拿下定罪。”
袁化想了想,点点头,慨然应道:“好!为了到时能迅速肃清内应,本官就当一回缩头乌龟又如何?”
“如此甚好。只不过大人还是要盼着永安州的援军早日到来。毕竟城里抓捕内应只能解决城里的问题,外头的山匪什么时候能退……只能等。”
南永前说着朝袁化拱拱手,准备离开,临走时突然回身,道:“我初时观大人,只道是碌碌无为一介普通官员,如今看来,大人比南某人见过的不少官员都要有些担当。大人切莫妄自菲薄,大人日后……会是个好官的。”
南永前一番话,将袁化说得眼眶发热,垂着头呆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不服气的扁扁嘴:“就是个普通官?”
普通官?……哼!
*
且不说袁化在他县衙里纠结。县衙外头,也真的有百姓在举棋不定,要不要把县尊大人交出去。
“这是真的……将县尊大人交给外头的山匪,山匪就能退去了吗?”
“那可不?毕竟这次闹匪只是铜环三六要为兄报仇。你们看,袁大人这几日都待在县衙里,一步都不敢出门,岂不是应了这话?”
“那……那我们也不能冲进县衙,把袁大人架出来啊!”
“那也未必,咱们毕竟人多,这么多人往县衙里一冲,县里总共那么几个衙役,他也挡不住啊。”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登时有些百姓便心动了,竟然想要试试。
旁人立即拦:“别信这种鬼话!如今有袁大人在,县里还有个主心骨,城里的百姓还能有几分安生日子过。要是我们自己把袁大人给卖了,那,那岂不是先自己窝里杀起来,然后再等着外人杀进来?”
“是呀,你们看那些个山匪在城外,成日里去这里抢,去那里抢,城外的村子都被祸祸得不成样了。听说他们上头应承了城破之后大抢三天,你觉得交了一个袁老爷出去,那些山匪能忍住不抢?——清醒些,他们是山匪啊!”
这些话都有些道理,原先已经动摇的人转脸又缩回去了。最先出言煽动的,见没人上钩,只得附和了两句,觑了个机会转身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