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1 / 2)

火浣布其实就是石棉布, 石棉则是一种矿物,矿石经过碾压之后分裂成絮状,可以用于纺织, 织出来的布匹有防火隔热绝缘的奇效。

古时人织出石棉布之后,发觉这种布完全不怕火, 可以扔在火中去除布表面的污垢,因此才得名“火浣布”。

早先贾放看见工人们光着膀子干活儿,就有些心惊胆战的。后来听说有人因为烫伤而亡故,益发动了念想要把防护服给整出来。他能想到最简单易做的防护服就是石棉布制成的衣服,可以再考虑石英玻璃做成的面罩。

正当他想得美滋滋的时候, 忽然记起一个茬儿:石棉是致癌物, 尤其是吸入石棉粉尘之后沉积在肺部,容易造成肺部病变。

这意味着他刚刚想出来的防护服材料立即遇到了否定——石棉带来的这种危害,主要是针对的开采石棉矿和做石棉加工的工人。为了保护一批人,而牺牲另一批人的健康。这是不是一种妥善而公平的做法, 说实话, 贾放不知道。

他扶水宪在榻上躺着, 然后锁着个小眉头独个儿琢磨, 琢磨了半天,才发现水宪卧在榻上, 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盯了半天。

“有什么弊端, 说来听听?”水宪温言安慰, 那眼神似乎在说, 有任何烦愁, 至少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

贾放“嗯”了一声, 把他自己的思考说了出来, 最后补充道:“使用火浣布的问题,不止在于对于采矿、纺织和使用者的伤害,对于环境也存在伤害。那些石棉的细小纤维,会一直留存在环境之中……”

水宪却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贾放竟然会留心对“环境”的损害。

他听贾放详细解释完,思索了半晌,才回过神,对贾放说:“你是说,如果完全只考虑我们自己的需要,将来这地界,就青山不再是青山,绿水不再是绿水了?”

贾放给他点个赞:“总结的非常好。”

但贾放立即转了愁眉苦脸,道:“也就是说,在环境、工人的安全健康、与建立发展我们的产业之间,应当如何取舍。”

人类社会走过不少弯路,也埋下了不少隐患,贾放原本总想着摊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许是能避免,可是事情到了眼前,他一样免不了犹豫彷徨。

水宪却马上做了决定:“遣人去找石棉矿,开采之时,想一切可能的办法避免矿石生尘,给工人戴护具,让他们站在上风口,或者往一处洞穴之内鼓风。即便是有你说的那种尘,也尽量都留在那座洞穴里。”

“使用火浣布做的防护服,一天只能穿戴三个时辰,每月必须休息五天……”

“子放,你说的那种疾病……哎?多久会发作?”

“是‘癌’,十年到五十年之内不等。”贾放回答。

“如果是五十年……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人也不知多少能再活上五十年。连我也未必能。”水宪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及冠,再活五十年,就是古稀之年……从未想过能顺顺当当地活到那个时候……”

贾放连忙掩上他的口:“别瞎说。”

不过也确实是:石棉带来的是长期的慢性伤害,而缺乏防护,在冶炼场造成的伤害却是即时的、致命的。

他以前看过一篇报道,探讨为什么癌症在进入二十世纪中后期才渐渐成为人类的重要和常见疾病。因为在那之前,人类的预期寿命还没有那么长,同时还面临着各种各样未被攻克的其他疾病,人类尚自脆弱着。

而他们现在做的一切努力,一切工业化的努力,都是想让身边的人,想让后世子孙寿命绵延,过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就算结果尽如人意,那么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牺牲,又是否值得。

该如何权衡?该选择什么放弃什么?——贾放觉得自己想太多,但是身为现代人,这些却是他不得不想的。

水宪便也拉住他的手,道:“将来我们也写上一本《石棉手册》、《火浣布手册》,告诉后人们,我们已经考虑到了种种危害,但是我们权衡利弊之后,为了他们不用再过上这样危险而辛苦的日子,会尽量控制、尽量不留后患地去使用这种材料。”

“盼他们理解!”水宪最后说。

贾放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等到后人们开发出其他替代的法子,就会弃用这种可能会造成危害的材料。但是在这个阶段,我们不能放弃,只能尽力做到没有影响。”

石棉的替代品还有一些,只不过石棉布是最简单的一种,只有得了石棉布的帮助,发展出现代工业,才能顺利生产出石棉布的替代品——瞧这科技树长的,怎么跟套娃似的?

这个世纪难题暂时解决了之后,水宪又问贾放:“你在桃源寨为啥那么受欢迎?”

贾放顿时把手抽开:“怎么了?不行吗?”他有几分得意,他在桃源寨确实受欢迎,而且这种欢迎不是只有大姑娘小媳妇,而是所有人都对他很欢迎。

“我是说,为什么我在这矿山和冶炼厂始终找不到这种感觉,就是找不到那种……共生的感觉。我始终觉得工人们在处处对抗于我,我明明待他们不薄,这矿山和冶炼厂,开出的工钱,恐怕已经是黄河以北最高的了。但他们还是有很多不满意,如何能够让他们和你桃源寨那些百姓一样,既把活都干了,又觉得满意?”

贾放登时嘿嘿地笑着,道:“对不起,你还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做到哦!”

水宪:……

贾放肃容:“因为在桃源寨,我把土地都分了出去,无论是种地还是办厂,所有的生产资料都是他们私有的——他们是为自己干活儿,我只要稍微帮一点儿,他们就很高兴。”

水宪:“不会吧,那地你都……”

贾放点点头:“名义上都是我的,但是我一概都分了出去,也没有让他们再单独交地租,只不过是在他们买卖的时候会交一点儿子商税。他们自然觉得那地是他们自己的,我只是一个分配者的角色。”

水宪点头:“原来如此。”他大概明白贾放口中说的“生产资料”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在你这儿,生产资料都是你的,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打工者。自然不会觉得你有多好。”

水宪眯着眼睛,细想这些话的含义。

贾放却知道,一旦开始工业革命的进程,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必将形成与壮大,两个阶级的对立与矛盾不可避免。只不过现在在这初级阶段,只要水宪避免大肆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那么这些矛盾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避免的。

“但我不可能把我的产业分给他们啊!”水宪想了半日,突然冒出来一句,然后吸着气说,“除非是,干股。”

贾放伸出大拇指:“恭喜你,你悟了。”

水宪无师自通,竟然悟出了股权激励计划。贾放对他的悟性感到非常满意。

“这厂子和矿山,可以拿矿山和土地作为股本,修厂子时候的股本作为初始注资,然后将这些股本细分成为很多份,对于重要的管理者和表现突出的员工,你可以把干股分给他们……”

贾放心想:这里没有股票交易市场,员工们拿了股份却没法儿来个估值翻好几番之类的爽文桥段,确实有点儿可惜。

“……这些干股他们留在手里可以吃定期分红,也可以留给子孙后代。只要这厂子生意好,他们手里的干股就值钱。”

水宪已经完全听懂了:“所以他们为了让手里的干股更值钱,就越发得好好地干。可以啊,你!”

贾放稍稍有些脸红,心想:这毕竟也是解决劳资矛盾的一种方法么。

“其他就是尽量在生活上照顾他们。比如我看那些工人平日里都住在这附近的宿舍里,偶尔难得才能回家一趟。那些有家有室的人彼此又都不熟悉,今天闹出了一个假孩子,大家竟是三个月之后才发现受了骗?”

“我在想,你是不是可以考虑还是让工人们住在周边的村子里。每天往返矿山、冶炼场和自家之间。”

水宪扬起头问:“这路上岂不多耗了辰光?”

贾放反问:“不是有轨道吗?”

将工人们拘在宿舍,工人只道是东家为了节省时间。但如果换成是工人们住在周边的村子里,东家派车去接送,甚至还专门修了轨道,工人们所想的就不一样了。

水宪登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拊掌道:“对极,对极!我为什么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