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到来的年节, 对于小园工业园的职工们来说,是迄今为止过得最丰盛的一个年节。
以往他们能吃到杀猪菜, 还有晒干的鱼鲞在用水泡过之后蒸熟做成的鱼菜。但这两样吃多了都腻。
但今年过年的光景很有些不同,打南边运来了大批的调味料,新鲜的鸡鸭,除此之外各种他们没尝过味儿的熏腊也送来不少。桃源寨三村的婆娘一样一样地给他们解说,拎起一只洗净后风干熏制的公鸡:“看,这就是腊鸡!”
桃源寨不止食材扶贫,还有专人负责厨艺扶贫,过来一样样地指点小园的厨子, 各种调料该怎么使用,搭配什么样的食材。从此,园区的食堂里就总是弥漫着酸酸辣辣的香味, 格外开胃。
但小园也拥有几样南方没有的食材, 除了各种新鲜捕捞的海产海菜之外, 就要数大白菜了。
大白菜吃法多样,十分百搭。而小园拥有专门腌制酸白菜的加工厂, 腌好的酸菜煮出来的酸汤, 竟不亚于桃源寨用番茄熬出的酸汤, 这令来自南方的厨娘们十分惊异。
有人突发奇想,一挥手:“来, 辣椒面,满上!”
于是, 腌制酸菜的腌缸里, 又给洒上了来自南方的辣椒粉。浅黄色的酸菜登时也变得红彤彤的, 多添了香辣滋味, 成了辣白菜。
这酸辣滋味十分有特色, 一时便成功反向输出了桃源寨。
同时反向输出的还有烧刀子,但是不幸成为了失败案例——桃源寨的人喝惯了米酒,见了烧刀子,也和米酒似的饮,登时倒下几个,还有需要送到张友士那儿急救的。
从此桃源寨的人再也不敢饮烧刀子了,倒是张友士说他那儿急需,于是一起都收了去。
桃源寨与小园各自举办“团拜会”的时候,水宪与贾放都是两边都参加,若有人来敬他们烧刀子,两人妥妥地都能及时识破,相视一笑。
贾放道:“我可不敢再造次了,上回断片断得彻底,反倒要你来招呼我。话说,我的酒品还行吗?”
水宪笑笑不答。
贾放登时知道不妙,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却不妨水宪问他:“又到了年节的时候,你觉没觉出自己忘了什么?”
贾放作势想了半日,故意道:“瞧我这脑子,明明好像有事忘记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水宪连忙摇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顺手灌了贾放一盏甜滋滋的米酒,似乎真的盼望他别再多心。
贾放哪里不明白这位心里在想什么:这就是他俩约定的第六个年头,以往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水宪都会送来一匣子,里面是一千两的银票。
按照他的原计划,这一年他应该已经建成了大观园,应当已经顺利回归现代社会了。但谁让事情的发展与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呢?
但现在两人之间,钱真的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一想到将来,贾放抬手又灌了自己一盏米酒,豪气万丈地道:
“你放心——”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小社会里存在的意义,不达到目标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自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不放心过。”水宪坐在贾放身边小声说,不晓得自己的这份表达真心,对方是不是能及时收到。
谁知贾放大着舌头说:“你们谁,谁往米酒里加了烧刀子——”
说着他往桌上一倒,不幸又断了片,倒下时表情十分遗憾,似乎是在遗憾自己错过了北方来的血肠、酸菜锅和小烧烤,也错过了桃源寨年节时才有的腊鸡腊鱼和熏腊肠。
他再次倒下,水宪便只能啼笑皆非地望着他,再次接下照料糟糕酒品的艰巨任务。
*
各处席面结束之后,桃源寨招商办的人立即出来吆喝:“各位,请使用牙刷与牙粉嘞,养成清洁口腔好习惯,一口好牙陪伴您到老。”
招商办这次借年节的机会进行“口腔健康宣传周”活动,可是下了大本钱。
桃源寨和小园的居民,每人发了一枝牙刷。
这牙刷的刷头是用竹子做的,刷毛则是用的剑麻纤维做成。小园那边专门制了一台用于打磨竹制牙刷头的车床,牙刷头的构件制成之后,套上事先绑成束的牙刷纤维,然后将牙刷头的构件上下一扣,再将牙刷纤维裁整齐,一枚牙刷就制好了。
按照桃源寨现在的工作效率,一个工人一天可以制二百柄牙刷,效率算是挺高的。
牙粉则是田小妹那边在弄。牙膏的主要成分就是石灰粉和皂荚粉。石灰粉主要用来摩擦去垢,而皂荚粉被拿来当表面活性剂使用,能让人刷牙时刷出一口白泡泡出来。
石灰粉在桃源寨遍地都是,皂荚是武元县的特产之一。田小妹又发挥了她制香的专长,往牙粉里添加了一些香料,使用她家出产的牙粉刷牙,口腔内清新怡人。
这牙刷牙膏的组合一经推出,两处的居民们先是好奇,然后又觉得白送上门的,不试白不试。
一试之下,有的人觉得好,口内干净格外舒服;也有人觉得麻烦,不想用,往后买牙粉还不是要自己掏钱?
但是坚持了几天,那天天刷牙的,张口一笑便是白亮亮的一口牙,那笑容便格外漂亮。
不爱刷牙的便有些自惭形秽,连笑也不敢笑得太过,又听张友士那边也说这东西的好,招商部那里又在反复宣传,便也渐渐上了心。
这习惯形成起来也就个把月的事,待到正月过去,家家户户竟都用上了牙膏。甚至两个胜利新村和武元县那边也在打听,这牙刷和牙粉,多少钱,怎么用的。
贾放却还是有点儿遗憾:他原本想把牙膏生产出来的,牙膏比牙粉使用起来更加便捷,但偏偏没有找到合适的包装材料来盛牙膏。
牙膏与牙粉的区别,在于牙膏里增加了保湿剂与增稠剂,使用便捷,挤一点就能用了。但是牙膏保存不易,很容易失水干燥,因此需要能够密封,并且一点点挤出的包装材料。
贾放那个时空里的牙膏软管,最早都是用铝箔管制成的。如果要用金属管来盛放牙膏,那便太金贵了。
贾放与水宪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他们手中的铝矿资源太过宝贵,暂且还是先不往牙膏那个方向发展。
再者这世上也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待到牙刷推广普及开来,有更多的人用上这种工具,到时便会有人意识到,许是将牙粉做成膏状的更方便,随之便去专研琢磨那金属软管的事。
人间各种用具,都是这么一点一点地改良的。
要想要一口气做到最好,未免有点儿强自己所难——水宪这么劝贾放。
“不过你让我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水宪反过来相谢贾放,“你也知道我前一阵子卖了多少雪花糖出去。等到这牙具也能人人使用了,我纵卖再多的雪花糖也都不怕了。”
*
转眼那热热闹闹的年节过完。桃源寨和小园工业园又各自投入生产。
小园的铁路也渐渐铺到了桃源寨这头,谁知在铁路铺设的时候却出了点问题。
“这真是见鬼了!”小园那里,负责施工的工头大喊一声。他身边十几个工人则都是一脸的沮丧。
适才他们抬着钢轨,准备“跨越”那座拱顶之下的折叠空间的时候,忽然发现钢轨到了那里就到了头。
最奇怪的是,他们抬着、托着,甚至推着轨道,都能轻轻松松地越过桃源与小园之间的那道界限,偏偏将钢轨铺在地上,那钢轨就像是断了一截似的,正正地断在地面上那道黑色缝隙跟前。钢轨多出来的那一截,直接消失了。
贾放、水宪、桂遐学听说了消息,都赶来看。
桂遐学见了这等“奇事”,当然要亲自尝试,当即指挥着工人们来来回回地搬动钢轨。
而贾放立在一旁观看,却突然想起了一桩往事,“啊”的一声。
“当初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贾放对身边的水宪说,“我曾经想铺一根铜线,从稻香村一直接到桃源寨来,谁知无论我用多长的铜线,一进缩地鞭,那铜线立即就到了头。”
水宪便点头道:“那么‘缩地成寸’是有道理的,你在那缩地鞭中行走,感觉只有三十余步,但实际上跨越了三千里的距离。你觉得缩地‘成寸’了,但是你手中的铜线却缩不了,自然撑不了三千余里的长度。”
他又伸手指着地面上那条深色的缝隙,道:“这一道,说它是缩地鞭也好,折叠空间也好,总归是折叠了五六千里这样的距离,要想直接铺轨道过来,自然是行不通。”
水宪的话教桂遐学听见了,这家伙气咻咻地跑来问:“那你说,为啥只有铺在地面上的轨道过不来,但是寻常车驾呀,马匹呀,货物呀,人啊……都能过得顺顺利利,稳稳当当的?”
看来这桂遐学,对水宪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敌意。
水宪却耸耸肩,很坦白地说:“我不知道啊!”
“我不清楚原因,我只总结现象。依附在地表上的物体,在静止状态下没办法通过这道折叠空间,”水宪循着桂遐学的习惯,分析眼前的现象,竟然能将桂遐学的口气学个十足十,“因此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两边分别修筑轨道,在这道分界线处对接。只要车辆是在运动状态下,就能从小园那边,直接驶入桃源寨的轨道。”
桂遐学望着水宪的眼神里颇有几分不信,但是他开口时却说:“试试?”
水宪便点头:“试试就试试。”
两边的工匠立即帮忙,挑选了合适长短的钢轨,一头铺设在小园段,另一头铺设在桃源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