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困兽一样在帐内兜起了圈子。怎么前脚走,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事?早知如此就该带她随扈,果然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在他身边才能万无一失。皇后啊……他想起皇后就像有柄尖刀在他心头狠搅似的,和她做了十六年的夫妻,为什么从没发现她那样心机深沉?她一向是端庄典雅的,是大家子出身的嫡小姐,这会子怎么长出了一张狠毒的嘴脸呢?
“大概没死?到底怎么样?”皇帝对那模棱两可的话动了怒,“真是不成体统!在朕跟前用上‘大概’来了?朕瞧你后脖子‘大概’是离了缝了!”
一声怒喝骤起,御营内外不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大臣侍卫,皆就地伏跪了下来,吓得大气儿不敢出。德銘离得近,就在皇帝面前侍立,这下更是唬得魂不附体,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趴在皇帝脚下磕头如捣蒜,嚎哭道,“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奴才罪该万死,求万岁爷饶命……奴才听说那位姑娘只是血瘀,受了点子伤,调理个三五日就会好的。太子爷那儿也没什么风声,想是姑娘没有大碍才捡点了通本奏章到宫里批阅的。万岁给奴才些时候,奴才这就回京探消息去,今夜子时前必定赶回来复命,请万岁爷恩准。”
皇帝突然心思一动,何必打发别人去,自己亲自回去瞧了岂不更放心?他喊了声李玉贵,“把朕的油绸雨衣拿来。”
李总管一听吓得够呛,这是要干嘛呀?难不成是要打马回京?这哪了得!把这几千号人撂下,把这偌大的行在撂下,堂堂的当今万岁要独个儿夜奔上百里的回紫禁城去,就为个宫女受了责罚,挨了几板子,要回去亲过过眼?这要是传出去三军怎么看待?
李玉贵不要命了一样抱住了皇帝要往外迈的腿,一面比手势让人把毡子放下来,咬着牙道,“奴才求万岁爷三思,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甩手就走啊,万岁爷切切三思!”
皇帝早红了眼,什么威仪,规矩早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时候他就想回去瞧她一眼,他彷徨无措,思之如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一夕之间就能变成这样,总之他就是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放手!”皇帝闷喝,“你这奴才反了天了,再不撒手朕活刮了你!”
李玉贵把整个人都挂了上去,在他看来这是他表忠心,为主子效命的时候到了,自己虽怕死,可拿这一条烂命换皇上的万世英名,也算是赚了。所以他宁死不屈,他抱定了决心,万岁爷您要走,就踩着奴才的尸首过吧!
皇帝发急上火,凭着他的身手要撂倒一个二尾子太监就跟玩儿似的,他抬起了胳膊,正准备一记手刀劈下去,李玉贵喊道,“主子爷,您不顾龙体,也不顾锦书的性命了吗?您是要赏绫子还是赐鹤顶红,别劳烦老佛爷了,奴才代劳就是了。”
皇帝脑子里一激灵,像是醒过味儿来了,他茫然站在帐中,就由得李玉贵像只蝎拉虎子样的扒着他的腿不放。
李总管兀自豪气万丈,他用上了“想当年”这个句子做打头,动情道,“想当年万岁爷您有多局器,高祖皇帝晏驾您正攻九门呢,愣是咽了眼泪横心把京畿拿下来了,才开创了这万世基业,皇父升天都没能叫您回头,眼下要是只为这事儿冒着雨回去,万一让老佛爷知道了,还能饶得过锦书吗?再说了,锦书这会子在景仁宫呢,太子爷那儿又怎么说?”
皇帝这下是彻底冷静了,心里琢磨是啊,回去不得,不说宫门下了钥进不去,就是腾飞进了宫墙,人在太子哪里,他又能怎么样?闹出了笑话来,反倒失了君父的脸面。
他长叹一声,抖了抖腿,“你还真应了那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李玉贵,你好样儿的!”
李玉贵这时方知道后怕了,赶紧撒开手爬退了好几步,咚咚磕着响头道,“奴才一片赤诚,也顾不得自己生死了,就想拦着万岁爷点儿,一时御前失了仪,甘愿受主子责罚。”
皇帝哼了声,“你三个月的俸禄没了,到后扈处领二十板子,小惩大诫吧。”
李玉贵领旨谢恩退出了御营,仔仔细细摸了摸顶子和脑袋,还好都在,终于舒舒坦坦长出了一口气。仨月俸禄没了就没了,二十板子不过做做样子,谁还真往狠了打御前总管啊!这回的差办得还不赖,要是能叫万岁爷宽心,那就更齐全了!
就着火光他碰巧看见了太子的发小,二等护卫图里琛打门前巡营经过,连忙招手叫他过来。
图里琛拱了拱手,“李谙达有什么吩咐?”
李玉贵凑过去咬耳朵,这样那样的吩咐了,图里琛躬身领命,便回身快步朝上虞处去了。
接下来该上后扈处吃板子去了,他接过小太监手里的伞,刚要抬腿挪地方,一对禁军高擎着火把赫赫扬扬从远处而来。细一看,领头的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上身是一袭荔色哆罗呢天马箭袖,腰间挂着红色缎串珠绣葫芦活计,脚步一迈,尽是龙腾虎跃的威风。
李玉贵猛地傍着了救星,眉开眼笑的迎上去深打了个千儿,“庄王爷,您总算回来了!奴才可想死您老人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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