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事情碰巧起来,真的会教人觉得很惊讶。林修等了半天的公交车终于到站,还未走到车门前,就见叶念脚步轻盈地踏了上去,打卡器随即响起了学生公交卡特有的、清脆的“嘟”的一声。
林修也只得跟着上车,省立图书馆离奕新大约有五六站的路程,交通顺畅的话十分钟就能到。
而盛夏的太阳之毒辣,便是隔着一层玻璃,也能把公交车里的塑胶座位晒到发烫。尽管有空调,车上也不过寥寥七八个乘客,却没有一人是坐着的。
林修取出手机,靠在后车门的扶手边看收到的短信息,其中一条是广告,直接删除;一条是易云初发来的,说她已经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准备出发,看过后删除;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内容,都免不了同样的下场。
公交车第三次站停后,叶念从他身边错身而过,然后车门砰的一声闭合,将她的身影隔绝在另外一个空间,也将这个盛夏隔绝在一个记忆的孤岛。
一周后,林修北上回校报到。
飞机在跑道上起飞的一刻,方才惊觉,这个泛着暑气的、晦涩的长假,原来就像是艳阳普照下停息着的灰色地带。
这一切,种种是非,种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被淹没于茫茫云端。
至此,再无缘见到叶念,直到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班车从江上大桥开过,开始进入新城区的住宅区域。
耳边听着两个女子闲闲地说着话,像护肤、流行服饰之类的话题,只要是女人大概都会喜欢。林修微微偏过头看去,两人正说到美白皮肤,陆晴硬是扒起叶念的袖子,再把自己的手臂伸过去并在一块儿比较,最后的结果让她大受打击。
林修瞥见叶念的衣袖被拉上去后露出的半截手臂,手腕皮肤光洁,没有了曾经见过的黑色的纹身。
叶念看到林修转过头来,也不好一直把他当空气,便问了句:“你以前好像从来不坐公司班车的吧?”说到底,虽然林修不是她的直属上司,毕竟还是部门主要负责人,不能将这样一个大活人视为无物。
林修嗯了一声:“公司配的车送去保养了,到了住宅小区就比较容易打到车。”
叶念默默地想,就算是车子送去保养,那么偶尔有一两回让搭一下别人的便车也可以吧。倒是陆晴耿直地问出了让她觉得很疑惑的问题:“你们部门的员工是不是很怕你啊?”
班车上也有技术部的员工,其中不乏还在试用期内的实习生,照理说应该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和直属上司说上几句话,希望能够让上司对自己有个大致的印象在吧,怎么她看到的场面却是刚好相反的?
林修想了想,回答:“应该是不想让我记住,要抓人加班的时候,我一般想到哪个名字就抓谁。”
然而最真实的情况则是,曾有相熟的同事有自己家亲戚的小孩或者认识的朋友来奕新求职,恰好安排在林修主管的技术部,同事就拜托他多多指点关照。林修果然尽心尽力地配合,有加班必定拉人垫背,实习时期的拷问、实践、总结紧迫盯人,有实力且毅力非常的自然还好支撑过去,没有这个能力的,大多熬不过三个月实习期就自动离开了。但是一般员工看到的,却是林副理对于熟悉的名字有着异常执着的癖好。
陆晴彷佛觉得一阵冷风从头顶刮过,庆幸地弹了弹手指:“还好我不在技术部。”
林修微笑:“技术部里大多是精英。”
陆晴扒了扒乱蓬蓬的、被染成栗色的头发,大大咧咧地反问:“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精英吗?”
真是坦率得一塌糊涂,林修失笑。
如果放在从前,即使亲眼看见过陆晴把烟递给叶念的场景,仍然会觉得,她们是完完全全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如今看来,却觉得尽管她们的差异依然如此之大,却会有些相同的小习惯,比如撩头发的动作。
时间,真的是贴神奇的良药,会使原本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长久相处后渐渐变得相像,也会抹平少年时候的青涩。
可是时间并非万能,还是有许多东西是它只可消磨却无法带走的,比如记忆。
班车慢慢缓下车速,在一片住宅小区外停下。
叶念随着前面缓缓移动的人群走下班车,天边夕阳已经黯淡,徒然地在天际留下一抹淡红。忽然耳边微微温热,林修的气息拂过:“你看,你变了不少,我也变了,从前那些事情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
叶念回过头去,明知故问:“从前哪些事?”
“你没忘记。”笃定的语气。
林修嘴角上扬,这笑容格外动人:“明天再见。”
叶念沉默。她变了么,大概是吧。
陆晴揽着她的肩,凑近了热切地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奇怪的态度。”探听八卦是一种本能,就算曾经在景阳高中叱咤风云的大姐头也不能免俗。
叶念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发丝,随口道:“……大概是想追求我。”
陆晴闻言好一阵没说话,只是用掂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用修剪得十分锋利的指甲重重地戳着她的额头:“这——怎么可能?!”
经过这七八年的相处,叶念已经预计到对方后面即将爆发出来的一些话,即是“看上谁也不能看上你啊,何况人家还看过你那么不良的一面”、“这年头还相信棒子剧男主角会突然蹦跶出来的那是傻X”,连忙淡定地截断了对方开口的一切可能:“当然不可能啊,我知道的……”
“啊?”
“因为我是在说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