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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的帷幕缓缓拉开, 承启元年正悄然离去, 承启二年来了。
按照律例从春节那天起至上元节, 渭国各地士农工商皆休年假,就连刑部里的犯人在这个期间也是不发落的。
但是……城墙南边的钟鼓楼却在这个期间响同时响起,这是召集全城居民的号角。
城墙上齐颜和杜仲以及京城来的一批官员已经就位, 城墙下跪着十五名犯人穿着囚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在官兵们的指引下, 城内的居民很快聚集到城墙下,包括之前前来自首尚未安置的那些人都来了。
杜仲看了看城下黑压压的人群,对齐颜说道:“殿下,看这个数量城中百姓应该是绝大部分都到了。”
齐颜点了点头,来到城郭前的缺口处,从袖口里拿出一卷手书,朗声读道:“经查, 城下十五人滥用职权, 以权谋私。趁天灾之际大发黑心财, 贪墨赈济款,赈济粮、折合现银达三十万两, 不仅私自克扣赈灾粥, 还丧心病狂到向赈灾米中掺沙充数,实在罪大恶极, 不可饶恕!”
城墙下的人群中激起一阵喧嚷,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若不是看到有不少官兵维持秩序, 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齐颜:“本官奉皇命离京之前, 陛下曾再三嘱咐:淮南天灾霍乱, 百姓生活不易,各中苦楚非你我能体会,要宽宏处置,引导误入歧途的百姓重归正道,给他们洗心革面的机会。”
齐颜向天拱了拱手继续说道:“陛下之命,臣半刻也不敢忘。但陛下也赐下尚方宝剑,特旨对淮南作奸犯科之官员有生杀予夺之专断权。依照本朝律例,台下之十五人情节最重者,斩监候,其余几人为抄没家产,革职流放。然本官思虑再三,这十五人之行径无人性,无怜悯之心,罪无可恕。遂启用陛下所赐尚方宝剑,越律处置。台下十五人全部斩首,明日午时三刻于城东菜市口行刑,其家产全部抄没充公,全作淮南百姓重建家园之资,另:陛下已经追派二次银两用作淮南受灾百姓重建家园之用,追发特赦卷两万份,人人可领,赠与亲朋,旧友、本次重建家园的先后顺序:家中无男丁者,或有高堂幼子者,稍后到杜大人这里报名,核实后优先为其建设房屋。其余人等不论出身过去,一律由抓阄决定,顺序不可更改,不可调换。另外朝廷还准备采购三百只肥猪,愿意出售的,按照灾前市价高两成收购,来我身边这位李大人处报名。这三百只肥猪用作所有改邪归正愿意重归正途的百姓们,凡手持特殊卷入城者,饱餐一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台下的百姓有的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但基本上还都是高兴的,因为至少这样可以免去淮南的战火,谁想让自己的家乡沦为一片焦土呢?
聪明如齐颜,又怎会不知这些百姓的心思呢?谋反不但不惩罚还有肉吃,那怎么行?
齐颜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这顿肉可不是白食的,陛下心存仁厚,此特典旷古烁今唯一次耳。吃完了肉要让他们加入修缮房屋的行列中来,与诸位和朝廷的军士们一起,每日只供饭提供住处,活计也会比其他人稍微重一些。其余人若修缮的不是自己的房屋,每人每日十纹钱。”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十纹钱可以在淮南买十个馒头,五个包子,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原本没做其他打算,这下不仅有免费的新房子,还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呢?
齐颜在一片欢呼声中离去,而台下的十五人则是从头凉到了脚,有几位刑部官员心中存有一丝疑虑:这十五人之中有几人至始至终什么都没交代,而且也没有查出确凿的问题,为何齐缘君就这么把人发落了?
齐颜没和任何人解释,有些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种种迹象皆表明,这些的□□面具人是幕后黑手,这十五人的辖区出了问题,能查到贪赃的反而没有“清清白白”一文不贪的人可怕。
不为财,那为的是什么?
面具人的阴影还不适合家喻户晓,免得再生事端。
但是这五人,齐颜思来想去……为了社稷的稳定,宁错杀也不会错放。
即便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为南宫静女做的,齐颜却在百姓面前把帝王恩泽渲染个十足,并侧面告诉他们:陛下宅心仁厚,杀掉他们是自己的决定。
……
京城·正月十五上元节。
今夜京城是没有宵禁的,虽然正值国丧但街上还是悬挂了不少素雅的灯笼,比起往年那些大红大绿的灯笼反倒雅致了几分。
京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工部员外郎府却门可罗雀,甚至透出一股子萧索。
门口只有一盏灯笼孤零零地悬挂着,大门后门紧闭,门口连一个迎宾的家丁也无。
院内更是黑洞洞的,少见火光。
一个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轻而易举地跳上了工部员外郎李桥山府的院墙,稍稍立足观望须臾,足下一点便跳下院墙消失在了院落里。
李桥山自年前就称病在家,关门谢客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这日他从晨起就感觉自己的眼皮突突直跳,天还没黑就熄灯躺到床上,辗转了一个时辰也难以入眠,于是披着衣服来到了书房。
黑影先是轻松地敲晕了门口的家丁,潜入漆黑的卧房却扑了一个空,于是又寻着烛光,来到了李桥山的书房。
黑影贴到门旁的柱子上,抬手推了推书房的门,发现从里面落了锁。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书房内的李桥山惊落了手中的书卷,沉默良久才问道:“谁?”
黑影压低了声音回道:“老爷,宫里头来人了,说是陛下赐了您一道例菜,请您出府去迎。”
李桥山总觉得门外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但是御赐之物他也不敢怠慢,渭国是有这个规矩的:除夕和上元两天,宫里会赐几道例菜到大臣府中,不是人人都有,但却是一种无形的表彰,凡被赐了例菜的人来年加官进爵是免不了的。
可是,此时此刻的李桥山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死亡的阴影正笼罩着他,又是长久的一阵沉默,李桥山还是来开了门。
御赐例菜是不能让家丁代领的,必须要本人亲自来。
门栓滑动的声音刚响起,书房的门却被猛地从外面推开了,黑影高大却矫健的身躯冲入书房,张开大手如钳子一般按住了李桥山的下半边脸,推着他进了书房,全程李桥山连呼救都没能发出。
黑影也不啰嗦,手腕一抖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闪闪寒光的匕首,准确地抵在李桥山的脖颈处,虽背对着门却只是用脚拨动了两下门便再次关上了,看起来是一个功夫好手,而且对李桥山家的地形也很熟悉。
李桥山面如死灰,眼底却透出一丝庆幸和释然,年前他已经把高堂母亲夫人和幼子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自己没有走也是想用自己的命保全家人,毕竟自己得罪的人手眼通天,自己不死对方是不会罢休的。
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日子,有个痛快也好。
想通了这里,李桥山张开双臂:“动手吧。”
谁知黑影竟轻笑一声,拿开了李桥山脖子上的匕首,并扯下了面罩:“李大人好胆色。”
来人正是面具人身边的贴身护卫之一:武家兄弟中的弟弟,武二。
武二回头将书房的门落锁,信步走到桌前点燃了灯,然后说道:“李大人,请坐。”
李桥山戒备地看着武二:“你究竟想做什么?李某人自问从未背叛过殿下,为何要如此绝情,赶尽杀绝?”
见李桥山不坐,武二自己坐了,面对李桥山的问题也不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木盒“咣当”一声丢到了桌上:“这是主人送给李大人的上元礼,还望李大人笑纳。”
李桥山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来到桌前,拿起锦盒一看发出了一声惊呼,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根手指,拇指。
指头上还戴着一方翠绿色的扳指,扳指晶莹剔透,圆润光泽,却因沾了血看起来有些恐怖。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家丁的呼喊也随之传了进来:“老爷?”
武二却有恃无恐地坐在远处,屈起手指看着自己打磨光亮的指甲。
李桥山身体不住地颤抖,眼泪含在眼圈里,数度哽咽,最终眼泪滴入木盒,滴在了那枚翠绿色的扳指上。
这个扳指是李桥山母亲的传家宝,当年老太爷疼爱嫡女,在李桥山母亲出嫁之前把这枚扳指加在了嫁妆里,自李夫人掌管了李家的大小适宜后就把这枚扳指取出戴在了手上,一晃已经二十多年了。
这枚扳指李桥山又怎会不记得?自己的母亲身子不好,只生了自己这一个子嗣,好在是嫡孙长男倒也坐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李桥山的父亲是前朝老臣,去世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李桥山的孝顺是出了名的。
却不成想在这个上元节的夜晚,一个本该阖家欢乐的日子里,自己竟会捧着母亲的一根手指。
家丁:“老爷?您不要紧吧?”
李桥山这才回过神,瞪着血红的双眼对门外咆哮道:“滚,都给老子滚的远远的,都滚,滚!”
家丁:“……是,是,小的这就滚。”
门外清净了,武二慢悠悠地说道:“李大人,可认得?”
李桥山将木盒放在桌上,抬袖擦了擦眼泪,转身一撩衣袍跪在了武二的面前,磕了一个响头:“杀人不过头点地,祸不及妻儿。我李桥山自问从未做过一点背叛主人的事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让我立刻上吊我也绝无二话,只求放过我的老母亲和娇儿。”
武二脸上的嬉笑倏尔而逝,换上了一副冰冷面孔,仿佛看得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尸体。
武二:“给主人提供错误情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是否能给你留个后那也要看主人的意思。”
此刻,李桥山早已万念俱灰,甚至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会上了前朝公主的这个贼船?
只因为前朝公主医术超群救过自己母亲一命,这么多年了李桥山放着高官厚禄不要,去做一只走狗,到今天万劫不复的地步。
李桥山认命般地垂下头,喃喃道:“全凭主人吩咐,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母亲年过花甲,当年她老人家的命还是主子亲手救回的,就请主人看在多年前的一桩善举上,放过她老人家吧,还有我那孩儿……哎。我若死了,夫人他也不会独活,总要给我母亲留个送终摔盆儿的人吧?”
武二:“你放心,只要你按照主人说的做,这件事成了你就能将功抵过,你的母亲孩子和发妻,主人都会妥善安置的。”
李桥山:“愿凭驱使。”
武二从怀中拿出一沓东西,东西的材质,大小都不一样,有绢布也有宣纸。
李桥山从武二手中接过那沓东西,说道:“这是?”
武二:“这是这些年来齐颜所写的文章还有她同主人之间的书信往来,主人命你明日一开朝,就去敲响内廷的鸣冤御鼓。”
李桥山:“主人这是让我告御状?”
武二:“没错。”
李桥山的脸色又白了白:“世人谁不知道齐缘君圣宠优渥,前一阵子的丁仪就因为弹劾他不成父子二人皆锒铛入狱,我……”
武二:“怎么,这就怕了?”
李桥山:“左不过是个死,只要能保全家人我认了,只是……单凭这些东西我怕扳不倒齐缘君,再说我以什么立场来告御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