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人会无知到乘坐一辆装满火药的马车逃亡,甚至生死的瞬间,倘若不是他的缚臂索及时卷住了她,他又拽住了她的胳膊,接着抽出缚臂索,卷住了半山崖的老藤,那他们还可能像猴子一样吊在半山崖,还可能有机会讨论所谓的脱困吗,哪怕他飞身离开马车再晚一星半点……凤墨设想不下去了,难怪竺紫琴会朝他招手,难怪抚月会尽弃前嫌要他快走,赏金猎人若不是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命犯怎会在乎他的生死!饶是如此,竺紫琴也太狠了点,所有的过程倘稍有分毫差池,那一定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果,但正如竺紫琴所言,一个自忖难逃一死,横竖一死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这半山崖的藤蔓都不够长到下到谷底,如今是上也不得下也不得,除非……”凤墨环顾四下后又道,“除非荡到更低矮处的藤上,一截一截地往下溜。”“唔!”竺紫琴点了点头,认可道,“那还等什么,凤大人,凭你的功夫此法并不难施行。”她口吻轻松,淡淡的笑容至始至终挂在唇边,显见凤墨的法子似尽在她的预计之中,凤墨再次留意地瞧了她一眼,深深被一种落入他人掌股的挫折感所郁闷住,然当下脱险为急,也由不得他逞口舌之能白白浪费本已消耗得差不多的气力。“我要松手了,你自己务必抓牢!”凤墨恢复了他惯有的冷淡,待确定竺紫琴确实抓牢藤蔓后,抽回手的同时,他赶紧活动了一下半僵的胳膊。最初拽住竺紫琴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拽空了,至少他差点以为拽住的不是一个活人,活人的手腕怎会那么冰冷,即使隔着银丝手套,还是冷到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也就因此,他头脑突然清醒过来,力振缚臂索缠到了一根老藤,而没至让他们俩一起摔成肉饼。可这不是说他就应该感激对方,今夜他和她的相遇实在太过诡异,竺紫琴,竺紫琴真的是竺兴那个三岁就被送入深山老庙养病的独女吗,为什么她身上会有如此多的古怪诡异之处?竺紫琴看着凤墨利用缚臂索又缠住了另一株老藤,试了试牢固度,凤墨向她伸出了手,“不介意的话,你得抱紧我才好一起荡过去,否则单凭腕力,我就算勉强没脱手,你也会被惯性拉扯脱臼的。”说罢,凤墨微眯了一下双眸,略带讥诮地注视着竺紫琴的反应。这是对她的报复吗?竺紫琴唇边的笑意更深,永元朝素讲究伦理纲常,女子未婚许之前被年轻男子搂搂抱抱乃实属有损名节之事,凤墨明知两人攀荡于藤蔓间,不可避免的只能相互拥牢共同进退,偏故意提醒她这茬,很是有些趁人之危的嘴脸,但他忘了吗,她是个连生死都不在乎的人,何在乎名节?“没问题!”她说着同样伸出了手,在凤墨的施力下,淡定自若地环住了他的腰,“凤大人都不介意的事儿,我一个在逃命犯除了感激不尽,还能说什么?”凤墨愣怔了一下,耳根腾地红了,赏金猎人凤墨追踪人犯的本事令人闻风丧胆,假如所有敢端这行饭碗,又端得还不赖的赏金猎人都可称是贼精,那他凤墨简直就为贼精中的贼精,不过,极少人知道,他有一个很大的毛病,他有洁癖--对人犯有洁癖!好像怕脏了自己的手,他在缉捕的过程中永远戴着一双银丝手套,便是交手,他也尽可能的避免和对方身体碰触,押解人犯归案,他更是喜欢将对方用缚臂索一捆了之,扔在马背上不闻不问,除了提供最基本的食物和水,以保证人犯不死,他几乎一路都不和人犯有任何交集。然而他的这种奇怪心理,连被他缉拿归案的人犯都不知晓,竺紫琴又是怎么知道的?还借此揶揄他被个在逃命犯近身搂抱吗,谁说他不介意?他怎么能不介意!凤墨恼羞地瞪着竺紫琴,对方扬起脸,光洁雪白的额头和柔秀的发丝散出幽幽淡香,几分冷笑下,黑沉沉的眼底像是天地间的尽头,既纯净得毫无杂质,又冰冷荒寂得令人寒栗顿起。“人要想平平安安活在世上,就不应该掌握太多秘密。”凤墨缓缓开了口,“你爹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身为佥都御使,固然也为朝廷办了不少大案,惩戒了几个贪官污吏,然他借用职权之便,秘密收罗权贵隐私,以为可以捏住他人把柄,永保一世荣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还是被皇上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了吗?”“坊间传闻,你当真?”竺紫琴这回笑得很畅然,“坊间还传先帝驾崩的很蹊跷,皇上的登位也很蹊跷呢!”凤墨不语,他可不想吊在藤上和竺紫琴讨论什么传闻真假,他的本意不过是想吓她一吓,让她不要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罢了,偏生竺紫琴口舌不饶人,并不吃他这一套。“还有……”竺紫琴凝视着凤墨,慢吞吞地又道,“我知或不知道什么秘密,就能逃过死劫吗,你会放过我还是各衙门捕头会放过我?”放?当然是不可能,凤墨偏过脸,深吸一口气,这丫头当真是难缠,看来他是不得不暂且忍下竺紫琴的挑衅了,他们俩这般抱着,一个名声有损一个浑身不爽,算不算半斤对八两?“我要展力了,你自己……抓紧罢……摔下去,我可不会再救你……”凤墨牙疼般地闷哼一句,随即强提内力纵身往另一株藤上跃去。下行一截稍歇片刻,再下行一截,两人终于在谷底双脚落地时,凤墨早累得双手双脚发软,汗透衣衫。他和竺紫琴各自跌坐在地,喘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此时月光探头,静静地映亮周遭,幽深的谷底隐隐绰绰可见草木丛生,藤萝蔓蔓,一条浅溪潺潺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