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一个女子九死一生来到战场,破解不了神秘古老的巫术,不会有人怪我,顶多说我无用。
我也知道,大哥是被巫术折磨而死,还是被我亲手医治而亡有本质上的差别。前者不会有人怪我,后者可能会让很多人怨我怪我。
军营这么多双眼睛在看,虽是在迫不得已下为之,但若是自己亲手医治死了自己的哥哥,不只对家人无法交代,就是我自己也会背负一生的愧疚,再无颜面去见家人和朋友。
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哪怕后果是我不能承受的,我也想勉力一试。
明知道大哥已听不懂我说的话,却还是希望他知道:“大哥,我没有把握能治好你,不过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大哥,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我想试一试,如果不成功,你会怪妹妹吗?”
他自然没有回答我,只是拼命试图挣脱身上的束缚,咬着牙狠狠盯着我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咬我。
我瞧着大哥疯狂而憔悴的面容,看着他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心痛如绞。
耶律斜轸蹲□来扣住我的肩头,让我抬头看他。
他字字铿锵地说道:“我与你的兄长,稚龄相识,一起长大。年少时,我们一起爬树,一起骑马,一起狩猎,一起学会了大口喝酒,一起上战场杀敌。这么多年,我们经历了无数生死,渡过了数不清的难关,也曾互托生死……”
说到此处,他泪湿眼眶,可出口的话仍掷地有声:“我与他,生是兄弟,死也是兄弟!”
我望着他,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容颜,却异常清晰地听他无比坚定地对我说:“面对生死攸关的困境他从未有过贪生怕死的念头!今日我便代他做主回答你的问题,如果你心中已有了决断,就不要有任何顾虑,要试尽管放手去试!无论成功与否,他都绝不会怪你,也不会有任何人怪你!”
他将我搀扶起来,带着微笑揉了揉我的头发,忽然近身附耳对我说道:“别哭了,很难看。”
他不合时宜的玩笑让我恢复了混乱的心神,不再有所犹豫。
我擦干了眼泪,看向了他,自他眼中看到了鼓励。
我握紧拳头,转身入账取出针灸用的布袋,当着众人的面取出其中细细的小针,回头看向耶律斜轸,见他向我点头,示意我尽管放手一搏。
看着他那双坚定无比充满鼓励的眼睛,不知不觉中,本有顾虑的我莫名地充满了信心和勇气,回头看向大哥,对两侧士兵道:“按住他。”
随后,一针一针,不慌不忙地依次刺入大哥的穴道。
针灸是南方宋国传来的医理方法,在辽国少有人用,我也是从书中学来此法,多用于治疗母亲的腿疼。
在场多数人等显然没见过针灸,见我当众拿头发丝一样的细针扎他们的将军,自然难掩惊讶。
直到最后一针,一股黑血自针穴喷出,大哥随即昏死过去。
我急忙再次为大哥把脉。随后入帐写了两张药方先后拿给耶律斜轸告诉他:“这张煎服,这张熬成药渣捣碎拿来给我,再准备浴桶烧好足够的热水。要快!”
耶律斜轸完全没有质疑我的要求,立刻命兵丁照我说的去熬药。
一整夜的担忧,一整夜为大哥不停地号脉不停地喂药、换水,大病初愈的我熬到半夜就开始不停地咳嗽,耶律斜轸几次劝我休息,我都不肯。
虽然耶律斜轸一再劝慰我,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人会怪我,可我依旧不能轻易释怀,如果大哥最终挺不过来,即使所有人都不怪我,我还是会为此愧疚一生。也不知怎么,即便如此,我仍清楚地知道,耶律斜轸永远会无条件地站在我这一边,天不怕地不怕地为我撑起一片天,这一晚,看着身边的他,我只觉从未有过的心安。
忙了整整一夜,次日凌晨,大哥萧目朗方才醒来。
他睁开眼看到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大概已经死了,竟然会在妹妹面前脱|光了洗澡。”
我呆了一下,顿时又哭又笑地扑过去喊大哥。
耶律斜轸一高兴立刻冲出营帐对外面的人喊:“醒了,醒了!”
累了一夜的将士们立刻明白过来,无不喜不自胜,有的忘了身份冲进营帐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冲出营帐奔走相告,不一会儿,所有兵将都聚到了营帐外。
大哥从起初的瞠目结舌一个接着一个被人进来欣赏沐浴,到得知自己度过一劫被自己妹妹施针救回,也不禁憨笑了起来。
眼见大哥已神志清醒,众将领开怀大笑,所有人都似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喜不自胜,更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哽咽。
耶律斜轸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不顾我疼得呲牙咧嘴扭动挣扎,疯狂地哈哈大笑,当着众人的面将我紧紧抱住,忘形地大喊:“你真神了,花儿,你真神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我的福星!”
后来只有我和耶律斜轸时,他告诉我,当初这么多人突然中了巫术,军中士气相当低落,很多人都害怕巫术甚至怕巫师死了之后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我来之前,耶律斜轸原本用上京已派奇人异士前来救援这一说法振奋军心,岂料我们路遇狼群,只剩我一人被救,还接连高烧不退命在旦夕,他说,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失去了信念,他暂代主帅之职可谓步履维艰。
我问他:“可有打算退兵?”
他说:“没有。”
我问:“为什么?”要是唤作我可能早已放弃退兵。
他说:“一旦我放弃,不只是败兵而回,而是放弃了上千名与我出生入死多年兄弟的性命,其中还有主帅和你大哥。”他说,“不撑到最后,我绝不会放弃他们的性命!”
我反观自己,当时的我只想到了自己和大哥,没想过其他人。而耶律斜轸显然与自私小气的我不同,在如此重压之下,他坚强地撑起了一切,以非凡的勇气和坚韧扭转了整个局面。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起来。
而今虽然我只救了大哥一人,可这件事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他说他不知该如何感谢我,我原本说他不欠我什么又何须谢我,我这么做一为自己的国家,二为自己的大哥,并不是为了他。
他说他知道,只是还是想谢我。
我便问:“你想怎么谢我?”
他轻笑一声,答:“以身相许吧。”
眼见他又开始不正经了,我翻了个身,自行睡觉去了。
因此法可行,其他中了巫术的将士也陆续被救,只是此法费时费力,虽已极力救治,却还是无法面面俱到,陆续有人死去。
三日过后,大哥已能下地走路。
他坚持去巡视营地,我起先极力反对,想让他多休息,可他十分坚持。
当他被人扶着在军营中走了一圈回来后,我能感受到整个营地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日前,他被救的消息传遍整个营地,虽令人振奋,但很快也有人质疑消息的真假,而今亲眼见他康复,再没有人心生彷徨,军心得以稳固。自大哥之后,更多的将士身体好转,更带动了军中士气空前的高涨。
耶律斜轸等人趁热打铁,计划借此机会一举攻破乌骨。
可我当时终究历练尚浅,针药还是下得重了,自那以后,大哥每到阴天下雨,身体都会不适,不过他从来不提,每次都喝着酒一边止痛一边乐哈哈地说:“小妹救回大哥一条命,让我多活个几十年,有妹妹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