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我心骤然一痛,使了蛮力,琴弦在指尖崩断,狠狠划伤了我的手指。

众人闻声一惊,目光逡巡在我和耶律休哥的脸上,神色各异。

指上的血珠一滴滴落在琴上,无声地被琴弦割成了两段摔碎。

我盯着那一颗颗血珠,敛下模糊的视线,平静地道:“臣女下去换过琴弦再来为众位大人抚琴。”

姐姐道:“不必了,你的手也受了伤,下去先让御医瞧瞧。”

“是。”我躬身施了一礼,道,“臣女告退。”

大殿诡异地安静,耶律休哥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由始至终都没看向他,只抱起琴,转身向门口缓缓走去,指端涌出的鲜血顺着琴身滑落,刺目地染上了衣襟,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好像根本不疼,好像已没有了痛的感觉。

你负我,并非我负你,所以我不能哭,我不能疼,我只能笑,笑着离开你的视线,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感同身受我心裏的痛。

因为,你虽负我,却最懂我。

因为,我也懂你,知你爱我。

“妹妹,你读过的书知道的道理比姐姐还要多,今日如此伤害自己,又是何苦。”姐姐当夜将我留在宫中一边帮我上药,一边劝慰着我,“姐姐知道,你性情直烈,不喜迂回,可人这一生不可能事事顺心,有时候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尽避锋芒,让自己少受点伤。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心疼怜惜你的家人多多着想。”

看着姐姐细心为我包扎好的手,我道:“姐姐,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能坚持做到的事,他却不能。”

姐姐拍着我的手说:“逊宁是个好男儿,顶天立地有担当,遇事更以国家大义为重,妹妹,不要怪他也不要怨他,他今日此举也实非得已。”我懂,我都懂,懂他必须救公主心情,懂他孤男寡女一整夜相依相偎必须负起的责任,懂他为了国家自我牺牲的大义,懂他的苦楚,也懂他的心,可他终究负了我,负了我们的誓言和约定。

“其实姐姐不说,你心中也明白他的苦处,只因事关自己才无法释怀。”姐姐一叹,似心有所悟,幽幽道,“生在这世上,总有些身不由己,原以为你比姐姐幸运,没想到……

“不过时间久了,你渐渐就会淡忘了。”姐姐道。

我看向姐姐,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其实当初姐姐尚未嫁给皇上时,我便已知晓姐姐另有心上人,她为了家人牺牲了自己的爱情,而今耶律休哥亦然,我想不怪,却又不能。只希望真如姐姐所言,时间久了,也就忘了。只是这一刻胸口好似压着重物,如何使力也无法推开,只剩下痛苦和艰难地忍受,哪怕是哭泣也无法让自己变得轻松。

我等着盼着衣娃归来,直到收到耶律斜轸和大哥入京的消息。得到这个消息,顿时让我有了几分精神。

大军凯旋而归,照例要举行庆功宴犒赏有功之臣。皇上身体不好,此事自然又放在了姐姐的身上,连日来,我第一次提起精神去宫里赴宴,青儿见到我时讥讽我说:“没有了耶律休哥,回来了耶律斜轸,难怪看着精神这么好。”

我道:“难道大哥凯旋而归,你不为他高兴?”

青儿语塞。她一直在为李继迁的事对我耿耿于怀,自从耶律休哥与公主李继遥的婚事定下,她每次见到我都难免讥讽之词。

庆功宴上,皇上没有来,我没见到衣娃,问了几个人,也都说没见到。

宴席上气氛有些古怪,耶律斜轸默默无语地喝着闷酒,其他人话也十分的少,大哥更是自己灌自己,这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我暗自纳罕,只想寻得机会接近大哥,问问衣娃怎么没来。

殿中舞姬正在跳着欢快的舞,大哥突然扔了酒杯有些踉跄地冲到大殿中央,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顿首叩拜。

乐声忽停,皇后挥手让舞姬们退下,我看到大哥双眼通红,似已喝醉,我听他说:“臣叩请皇后成全,下旨赐婚耶律衣娃为臣萧目朗的夫人。”

原本应该高兴,却因大哥声音嘶哑哽咽,我心起不好的预感。

“爱卿先平身,耶律衣娃已故,爱卿不要太过伤心。”皇后道。

什么?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有些不敢相信姐姐所言,已故,什么叫已故?怎么会,怎么会……已故?

“不,她是为救臣而死,臣愿娶她的灵位为妻,臣……”大哥已泣不成声,重重磕下头去,一遍一遍地说,“臣恳请皇后娘娘成全。”

“臣恳请皇后娘娘成全。”

“臣恳请皇后娘娘成全!”

一声声的成全,一声声的磕头声在大殿内回荡……

我却已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只回荡着一个字:死,死……

我从未想过,就在我等着他们兄妹回来结发为夫、为妻时,一个另娶她人,一个只剩未寒的尸骨。

在拔营回来的前一晚,大哥所在军营突然遭到女真族人的报复突袭。女真族人原本遊牧在西北地区,时常滋扰大辽边疆领土,年初耶律休哥便领兵将其击溃,女真族本就勇猛善战,但遇耶律休哥亦连番战败士气低落,撤退时一部分人逃到了西南一带,恰遇大哥的军队驻扎在那。为报复辽国,女真族人组织大队人马夜里突袭,事出突然,乱军之中,衣娃为救大哥,以身挡刀,猝于軍中。

得知这一切,那一晚,我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默默地坐着马车回到家中,平静地坐在床上,任由乌里珍为我宽衣,扶我上床,帮我盖好被子掖好了被角,红着眼睛劝了我一阵子方才擦着眼泪离开,我却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天蒙蒙亮,我自床上爬了起来,来到装衣服首饰的箱子前面,将其打了开来。

这裏面的每一件东西,都与她有关。

这件衣服,是上次和她一起做的,原本是她喜欢的颜色,可待做好了,她又来抢我的那件,便与她换了。

这只钗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我俩时常约好了戴一样的发饰梳一样的头发甚至穿一样的衣服,她戏说这样才像双胞姊妹。

她喜欢银饰,我喜欢玉石,便常常一起买银饰嵌玉的饰品。

她喜欢黄色,我喜欢白色,便常常一起穿鹅黄上衣配白裙。

她喜欢鹿皮,我喜欢白狐皮,便常常脚踏鹿皮靴,披着白狐毛围。

她喜欢去吵闹的地方,我喜欢品茶听书;她喜欢骑马,我喜欢策马在山坡上狂奔;她喜欢吃带馅的东西,我喜欢吃饺子;她喜欢松软的桂花糕,我们最常作的就是去买上一袋配着花茶边吃边数落店家给的越来越少。

她喜欢雪很厚的时候踩着雪地咯吱咯吱响的声音,她喜欢秋天满山的落叶,她最讨厌夏天的太阳,春天的大风。

她每一次都会笑着送走我哥哥和她哥哥去战场,可一转头就会抱着我一起哭。

她不喜欢佛寺的清净,却每一次都会陪着我一起去。

她最看不得我静静地发呆,总抱怨那样的我看起来好远。

我好喜欢好喜欢看她的笑容,就好似冬日里明媚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