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宋语,我自然没有听懂,可从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已将我认出。
多年前,佛寺外无意中救下的少年,从未想过今生还有缘分再遇,更没想过再遇时却是我如他先前一般狼狈,他则如我从前一般从容。事实往往让人唏嘘感叹,人与人的缘分更是微妙得令人觉得戏剧。
一旁赔立的婆子顿时有些惶恐,忙用宋语问道:“这位姑娘莫非是公子的故人?”
他轻蔑笑道:“算不上故人,只有一面之缘罢了。”
婆子这才放下心来,可仍旧有些狐疑地扫了我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公子。
我听不懂他二人说些什么,只见他起身来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微笑着自怀里掏出了一两碎银,正要放入我手中,便听我道:“我不只值这一两银子。”
他懂辽语,闻言来了兴致,似笑非笑道:“那你值多少银子?”
婆子伸出一只手来,有些兴奋地道:“五百两,公子若要她,五百两足矣。”
他微笑起来,回身坐下,对身后女子说了一句话,女子便即退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用辽语问我。
“紫悠。”我答。
“紫悠……”我的名字自他口中说出,总有些风月之色。
他明明在笑,可神色却十分清冷:“我不买无用之人,五百两虽不多,却也要看你值不值。”
“值,一定值,公子您看这雪肤,这身段,这眉眼……”婆子一个劲地夸赞着我,末了又说,“公子有所不知,这趟去辽着实惊险,我们出上京时,刚巧京中出了大事,全城戒严,要不是我们走得快,说不定这一大帮子人都得撂那回不来了。公子您也知道,我们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风险大着呢,一路行来须耗时一个多月,穿山越岭的着实不容易啊,再加上这几位姑娘,哪一个不是娇滴滴的得悉心照顾着,一路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最好的……”婆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假话,无疑想让公子觉得他花这五百两值。
我却在想,上京突然戒严是否与我失踪有关。
这时,那名叫絮儿的姑娘抱着一把琵琶走了出来。
婆子原本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待看到公子扫过来的目光,立刻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絮儿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道:“公子,絮儿已准备好了。”
公子用辽语对我们道:“我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机会,絮儿弹奏一曲,你们可自由发挥,谁称心意,谁便留下。”
“敢问公子,你买了我们做什么?”依素雅出声问道。
他温言笑道:“风月楼里只留一种人。”
“什么人?”
“有用的人。”
依素雅闻言有些怔愣,只是我们都清楚,如今也没得太多选择,若这裏留不下,下一个地方或许会更让人难以接受。如今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又怎能太过挑剔。
絮儿已经坐了下来,待公子颔首,指尖便在琴弦上撩拨了一下,幽怨之意顿出。
我本自幼学琴,对琴瑟之物原就比旁物通晓。絮儿只初初弹起,我便知道她是个中高手。
闻其曲,不只琴艺令人拜服,便是曲中所含之情亦让闻者动容,甚至牵起了心头往事。
恍惚间,我似看到了大殿之上,我心伤地弹着凤求凰,耶律休哥就跪在我的眼前求娶公主……
我轻声诵道:“
七岁相识,如冬初雪;
十年相知,如夜中月;
初时情动,许心同飞;
岁月难忘,痴人如水。
多少梦回,离愁聚散。”
刚诵到此处,岂料曲音一变。许是絮儿有意刁难,我神色微微一变,继续跟着她的节奏诵道:“
怎敌过,男儿志在四方
年复一年,铁马容装
谁人怜我,轻摇独扇
谁人惜我,顾影成伤
多少流年,付水东去
再回首,锦绣风华,梦一场
心悲凉……”
我听到一叹息声,依素雅随即唱了起来,歌声中亦是无限伤感:“怎敌过,男儿志在四方,年复一年,铁马容装。谁人怜我,轻摇独扇。谁人惜我,顾影成伤。多少流年,付水东去。再回首,锦绣风华,梦一场。心悲凉……”原来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公子留下了我二人,其余同来的女子均被婆子带走,从此不知去向。自那日起,我与依素雅也被迫分开。
风月楼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并非只有一个楼,而是多个院落组成的大片府宅。
我被留在了风月楼的主楼,也就是公子来时所居的地方,依素雅当时去了哪个院,我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