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我丢在客栈,只带了银钱和父亲所予匕首在身。
阿惟见了匕首甚是喜欢,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我见他如此喜爱这柄匕首,心中暗道,若此匕首不是父亲之物,送他也无妨。正怕他觉得自己小气,有心解释又不好开口,便听阿惟问道:“这匕首打造得着实精致,其上镶嵌珠玉,想必价值不菲。”
我借机道:“实不相瞒,此物乃小弟之父的旧物。此番出门,家父特许小弟随身带着,并以此物寻得故人。”
“故人?”阿惟问道。
我不便细说,只点了点头,阿惟也没细问,将匕首还与我后,并肩与我行于街头。
这时却见街头一阵骚动,竟有兵丁横冲直撞,拿着画像四处寻人,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认出那是阿秀。
阿秀带着哭音寻人便问:“有没有见过我家小姐?”
我心裏一惊,有心避过阿秀,看向了兵丁手里的画像,这时便听阿惟道:“为兄忽然想起尚有要事须办,怠慢之处,晚上为兄做东再与移弟同饮几杯赔罪。”
我心裏也正有事不便言明,自然应允,阿惟便先走了。
画像上的女子我不认识,但我知道,画中女子想必才是真正的南院大王的女儿耶律倾朵。
父亲交予我的任务虽然心有不愿,但毕竟不能不了了之,我正暗自思忖,便听一女子问道:“小哥,你手中的匕首,可否借来一观。”
闻声,我转头望去,见是一个带面纱的妇人,妇人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女子,其中的阿秀正瞪着眼睛瞧着我,我心中一凛,立刻猜出此人身份,南院王妃。
方才阿惟将匕首还与我,此刻匕首还在我手中,此匕首本就醒目招人眼,当下不只王妃注意到了这柄匕首,路人也纷纷驻足指着这柄匕首夸赞。
我没有犹豫,当即把匕首交到王妃手中给她一观。
她轻轻地抚摸着这柄匕首,似想起了往事目光略显迷离,片刻,也仅仅是片刻,她便问我为何有此匕首,我坦言道:“父亲交代,以此匕首来上京寻得一位故人。”
“寻得故人如何?”王妃问。
我坦言道:“求娶其女。”
王妃显然一怔,继而轻笑一声,道:“不巧小哥来得迟了,我的女儿已经许配他人。”
闻言我心中暗喜,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但因是她亲口对我所说,我也好与父亲交代了。我佯装吃惊地问:“夫人就是这匕首的主人?”
王妃敛眉一叹:“我并非此匕首真正的主人,不过,却应是你父要寻的那位故人。”她将匕首还于我,温婉言道,“以小哥的身份不应在此久留,还当速速离去。”
我见她要走,忽然出口问道:“你没有什么对家父说的吗?”
她止住脚步,沉默片刻,轻摇了下头,便又提步离去。
我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此行虽未娶得耶律倾朵,但我想父亲要我此来的主要目的,或许已经完成。如此不再多想,大步回了客栈,原想与阿惟辞行,后想了想,萍水相逢,又何须太过纠缠,不如洒脱离去,所以只托掌柜告知一声,便即远去。
你怎不真死了
夜幕再次降临时,我已经和萧伯仁绑在一起两天了,身体的虚弱让我顾不上小姐的矜持,换着各种姿势以便能舒服一点。手臂早已僵硬,长时间被堵着的嘴麻木得都没了难受的感觉,想到还要这样被绑上一整天,便愤怒地蹬了几下腿。可就在这时,忽觉手指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因为双手已麻,那种触感并不明显,可我还是回头看向了萧伯仁。
发现他正试图用石头割断缚住我们的绳子,只是那石头着实不怎么锋利,我全然没抱希望。
时间点滴过去,绳子竟在萧伯仁的坚持下一点点有了松动的迹象,可就在这时,锦衣男子突然回来了。
一路风尘,他显然来得比较急。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向我们走来。
我直直地瞪着他,“呜呜呜……”了几声,试图将他的目光全都吸引到我身上,心裏七上八下地感觉着萧伯仁试图隔断绳子的摩擦。
果然,我成功地吸引住了锦衣男子的目光,他径直来到我面前,扯去了堵在我口中之物。
我直直瞪着他,想说话,可面部酸麻有些不听使唤,便见他似笑非笑地道:“耶律倾朵?”
我大吃一惊,心道,他怎么知道我是谁?
“没想到真的是你。”他轻轻一叹,“我原想着放过你们,而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为,为什么?”我道,“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一定要杀我?”
他一叹:“因为本王是宋国的靖王。”
什么?大概不只我惊诧万分,萧伯仁亦难掩惊诧。
“我们虽然无仇无怨,可我们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共存。如果你们只是寻常辽人,倒也罢了,可惜……怨只怨,你们与我一样生在帝王家。”他抽走了早先送我的匕首,看了眼萧伯仁,“想必这位就是国舅爷了。”
他虽然在笑,可我却已看得毛骨悚然。
他叹息一声,起身看向了远方,低低吩咐道:“杀。”
剑光闪过时,我被萧伯仁护在身后,危急关头他使力挣断了绳子,手腕清晰可见雨痕和血迹,虽然带着我勉力避开了致命一击,但还是为了护我身上中了一剑。
萧伯仁反应极快,不待锦衣男子等人有所反应,已抱着我跃上了锦衣男子的马匹,夺路而去。与此同时,他向空中掷出一物,只见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亮光,百里之外亦看得清明。
我们没命地奔跑,可没过多久,马儿渐渐停了下来,我正想问怎么回事,便见萧伯仁突然从马上摔了下去,我大叫一声,也翻身下马,我以为锦衣男子绝不会放过我们,必会追来,所以当时以为必死无疑了。可即便这样,我也没想过丢下萧伯仁。
看着他苍白的脸,满身的血,我心慌意乱得只知道哭,他却挣扎着抓住了我的手,低声问我:“如果还有机会活着,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在这样的时刻,他对我说这样的话,怎不叫我心酸,我反握住他的手,如誓言般对他说:“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你一定要活着,否则,否则……”我忍不住痛哭失声,“否则谁来娶我?!”一想到他就快死了,我只觉心从未这般疼过。
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在和我说着什么。
我附耳去听,突然,颊边被他亲了一下。
就在我捂着脸又羞又恼瞪着他不知所措之际,远处传来纷乱的马蹄声。
他当即叫我上马快走,可我只想和他同生共死,所以我毅然地留了下来。
就在我想要拼死一搏时,却在晨雾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当即大哭:“父亲!”
运气太好
魏中正欲上马去追耶律倾朵,我却抬手制止了他们。来时已有官兵进山搜寻,方才萧伯仁又放了信号引路,若因追赶他们耽搁时间,我亦会因此拖累陷入危险之中。当务之急不是追赶他们,而是赶快离开此地。
如此我便带着魏中一路向南回了宋国。
我以为中途辽国必会设重兵关卡抓捕我,没想到一路风平浪静,平静得让我起疑。
待我顺利进入宋国,到了真定府与魏东等人汇合,方才真正放下心来。可我依旧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一年后,我收到消息,萧伯仁娶南院大王之女耶律倾朵为妻。
重想当日我身份暴露,萧伯仁不可能隐瞒我的身份,辽国知道我在境内必会设下重重围捕,这原本再合情理不过,可我却轻而易举回到了宋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此中若非有人相助,便是我运气太好!而我相信极有可能是前者,只是那人究竟是谁?
我终其一生未能解惑,很多年后想起此事,也只和魏中言笑我运气实在太好。
我是南院王妃萧花儿
当我听阿朵说宋国的靖王在辽国境内时,我顿时抓住要去抓捕他的韩隐。
我和韩隐都知道,靖王赵惟正是燕王德昭的儿子,而燕王德昭曾禁锢我两年之久,这段恩怨,是我不愿提及的往事,也是我丈夫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字韩隐)的一块心病。
如今他的儿子出现在辽国上京不禁伤了国舅爷萧伯仁,还想杀我的女儿,韩隐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新仇旧怨算起来,韩隐必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可我却阻止了他。
昨日在寻阿朵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少年,他手里拿着的那柄匕首让我想起了往事。那柄匕首我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忘,我曾无数个日夜随身藏着这柄匕首寸步不离,一直依靠着它的存在,给我以生存下去的信念。
这柄匕首之所以重要,并非它非常贵重,更非赠此匕首的人是我珍惜的朋友,而是因为只要有这柄匕首在我身上,我便可在危险时保存自己的清白和尊严。所以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一眼便将这把匕首认出,而带着它前来求娶我女儿的少年,我知道,那是李继迁的儿子。
李继迁为何突然出这么一招?我自猜不出其中用意,可当我确定那少年毫不犹豫地离开上京后,我只得摇头一笑。
李继迁当年放我离开虽非本意,但终究于我有恩,我没有将此事告诉韩隐,否则他定不会轻易放过李继迁的儿子离开辽国。
而今听闻又一位故人之子出现在辽国,我拖住了韩隐的手,将他拉回房间,与他道:“能不能不去抓他,放他离开?”
韩隐紧蹙眉头,虽没拒绝我,但显然有些不悦。
我熟知他的脾气,如此温言道:“当年他父亲虽然禁锢了我两年,可毕竟没有伤害我,而且当初若非他买下我,我可能早已身死在异国他乡。”
韩隐紧紧抓住我的手,将我拥在怀里:“别说了。”
“我有时候也会想,若非当初他没有伤害我,亦没有任由旁人伤害我,我可能已没有今天和你在一起的幸福。”我抱住他,柔声道,“当初他并不知我的身份,后来知道了,可他还是放我走了,于我而言也算有恩。”
“你也知道,宋国的靖王是他唯一的血脉,这孩子身世可怜,出生那天其父燕王自尽,这些年在宋国多受排挤,也没有实权,就算活捉了他,对辽用处也不大。”他轻轻摸着我的头发,我轻声求道,“韩隐,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好不好?”
良久,韩隐叹道:“你这是妇人之仁。”
我瞧着他的眼,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因为我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松动,果然,他再次叹息,无奈地道:“我答应你。”我知道,以韩隐的身份,放过宋国的靖王会有多难,但他既然应允了我也必会做到。
而国舅萧伯仁我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他目前尚且昏迷未醒,待他清醒想必赵惟正也已走远。至于阿朵,我会交代她事后谎称惊吓过度,忘了告知我们此事。
只是有些事情一直埋在心底,无从解惑。
我一直奇怪,燕王何时与人有了儿子,又刚好在他自尽那晚出生?我只知道,当年他名下妾氏中只有依素雅怀胎九月即将临盆,可那个孩子并非燕王的儿子。还有,阿朵伤好后,自行打造了一柄匕首,竟有几分相似燕王送我那柄。我问她为何突然有兴致打造匕首?她说匕首锋利又精巧很适合她随身携带。我从她的目光中看出她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深问,直到萧伯仁不喜她带着那柄匕首,提及靖王曾有一把与之相似是其父的遗物时,我才知道,阿朵是因为喜欢靖王身上的那柄匕首,所以才打了一个相似的。
阿朵年轻,仅是个人喜好为之,但她哪里清楚萧伯仁会因此误解并大吃干醋,以为她不只喜欢匕首,还喜欢匕首的主人。以至于这两小个纠纠缠缠一年,才最终成了亲。
可我却在想,为何赵惟正手中也有这柄匕首。莫非当初燕王打造了两把一样的?
只是无论其后岁月有多长,这两个疑惑都没能有答案。
可这些对我已然不重要,此生最重要的事,便是我看着韩隐与我一起变老,我看着我的儿女一个一个的成亲、出嫁、生子……
我很庆幸自己可以活着可以经历这些,更庆幸着,此生有我想守护的人,也有人守护着我们。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