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上海县城(1 / 1)

锦衣大明 苏渔川 1235 字 2023-01-16

可那几人到了街上,便径直冲向对面的一家门面,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大汉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嚷嚷起来:“金奶奶在不在,我的浑家要生产,请金奶奶抱个腰。”梁叛站在巷子口一愣,顿觉脸颊发烫——别个家里娘子要生了,急忙来请接生婆的,自己居然想岔了,还将对方误会成了歹人……他一面反思,一面心里思忖:在南京厮杀得多了,见得污糟多了,连一颗心也会蒙尘吗?想想这些,他不由得心生警惕,是对自己的警惕。梁叛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原则清楚、底线分明的人,行为说话始终能够保持一个平静的心态。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在这个世界中,自己是唯一超然的那一个,思维自主,人格独立,所以只有他用现代的思维去影响别人,而决他不会被他人所影响。可现在想来,或许并非如此……一个人的本心再清明,于那染缸之中浸得久了,也要生变的。非得日日拂拭、常常内省才好。传说神秀为继承五祖弘忍的法衣,应五祖的要求作偈,以考核他的道行。神秀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虽然很快就被六祖慧能那著名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偈语比了下去,并且与法衣失之交臂。可这世上并非人人皆是六祖,终究凡人多过神佛,神秀那一偈似乎更加适合凡夫俗子的修行。既然做不到“本来无一物”,那便只得“时时勤拂拭”了。好比曾子日三省自身,是否有“忠”、“信”、“习”的缺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便是一样的道理。可见世间大道,殊途同归,贵在静下心来学、问。学人,问己。梁叛暗叫惭愧,心中有所觉悟,突然便觉得,自己眼下离开南京,也未尝不是一场重拾本心的机缘修行。他该庆幸,若是留在南京城中,不知再过多少时日,自己就要被南京城的纷纷扰扰给同化了……那时再要从千万张面孔中找到自己,何其难也!此刻再一抬头,梁叛不由得笑了,原来自己此刻就站在那间客栈的门外。他一边朝客栈中走,一边在心中生出一种奇异之感,仿佛自己之前的迷路,其实是陷入了一片心障之中,此时拨开云雾见青天,立时便又六识清明、到达彼岸了……很玄妙的感悟!他走到住处,见冉清屋里灯还亮着,便敲了敲门。谁知道应门的是闹闹:“大坏蛋,是你吗?”梁叛才想起来,闹闹和冉清住同屋的,丫头带着两个小鬼头住在隔壁。他想了想,答道:“是我,来说一声,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去松江。”转身回屋去,恰好见到冉清抱着两件湿衣裳回来,两人便在房门外碰了面。“我听见了。”冉清道:“见过段千户吗?”她说着将衣服抖开,刚刚漂洗过,还很重。梁叛将衣服接过手,拧出哗哗的水来,口中道:“没见到,也不必见了,明天直接去松江好了。”拧干了衣服,梁叛便和冉清一人牵着一角,将湿衣服展开,挂在屋门口的晾衣绳上。冉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有甚么异议。眼下天气还不算热,冉清本想着明日反正不走,今晚洗的衣服,到了明天傍晚一定干了。可现在似乎时辰不够,一夜的时间,仅够把水滴干净的,潮湿肯定还有,明天或许要带着湿衣服上路了。第二日果然如此,冉清晾的两件衣服都还没干,一行人便启程赶路了。梁叛到了小镇外吴淞江边,早有一艘“马溜子”等在那里。这种船比较宽敞舒服,适合人少乘船出游、至多载得十一二人,不然便显拥挤了。好在梁叛这边加上两个小鬼头,刚好十二个人。这一船拉齐了他们一行,也坐不下旁人了,所以等人坐好便径直开船。“马溜子”刚刚解开系在岸边桩子上的缆绳,吴淞江所的岳镇恰好赶到。他一来便拉住了梁叛,两人走到一个无人之处,岳镇掏出一封信交给梁叛,说道:“这是小弟家信,梁五哥到松江府,麻烦送交家严。”梁叛笑道:“小事。”“不,这绝非小事!”岳镇神色肃穆地说:“家严看了信,有些话会斟酌告诉你。你这一趟到台州,这几句话或许用得上……”梁叛手里捏着信,一阵愕然。岳镇又道:“段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六天前收到冉大人的消息,说是在朱泾被一件事绊住了手脚,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而且那天冉大人与同行的那位朋友便分开了。”“冉大人”就是冉佐。冉佐和管寄是奉命去浙江的,明面上是对种桑、养蚕、缫丝技术的学习调研,暗地里其实在追查天草芥的下落。可他们出南京也有段时日了,居然六天前还逗留在朱泾,连浙江的边儿还没摸到!而且现在似乎是冉佐与管寄在分头行动,只不知道这是两人起了矛盾,还是有意的安排。梁叛顿时又觉得一阵头大。好像出了南京,该复杂的一样很复杂,没有哪一处是真正的世外桃源……“马溜子”开船起航,从吴淞江口缓缓前行,一路上风光倒也秀丽,一行人有说有笑,还真有几分观光旅游的气氛。行船很快出了苏州府,梁叛心中终于轻松一些,苏州漕帮带给他的些许警惕和压力,也渐渐松懈了许多。进了松江府,遇到的第一座城池,就是正在兴建当中的上海县城。然后可以顺着黄浦江上游,一直到达松江府华亭县。上海县建城,还是去年朝廷的决议。不过距离完工还早,至今还只有一些半拉的城墙壁,四门打出个样儿来,也没开始建造。没有城门,自然就谈不上城楼,所以眼下这座上海县城,着实没甚么威严。跟后世那座世界级大都市相较,更加全无可比性。梁叛坐在船上,经过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上海县城,忍不住问:“朝廷是几时决定要建上海县城的?”丫头吃着点心,鼓起半边腮帮子来,闻言答道:“去年年初有兵部试探着提了一嘴,不过当时刚开年,万事待办,国库并不充盈,各个衙门的预算都在上年末的时候便排上去了,于是这件提案没有被内阁采纳。”后来的事梁叛已知道了,吕致远的那些书信上曾经提到过。提案没有被采纳,但也并未变成一堆废纸,而是被暂时压了下来,等到崇佑三十二年,也就是今年的时候,又有人提到建城的事,本来这也就是第二轮试探,谁知一提就真的成了!其实真正有所决定要早过这个时间,应当在去年秋收以后,朝廷便将这一笔预算提前空了出来。其实决定在上海建城的时间比调戚继光守台州的时间还要早!梁叛听了微微蹙眉,说道:“那看来朝廷早有决心抗倭了,上海建城不过是其中的一环罢了。有人提这件事,朝廷正好顺水推舟;即便没人替,或许也要悄悄找两个‘托’来提一下的。”冉清点头道:“可惜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庞翀在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