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处处喜庆气氛,可突然出现在这主要街道上的队伍却透出一股凄凉的气氛。
队伍中老人低着头,青壮脸色木然,妇人们都在那里哭哭啼啼,唯一无忧无虑的是孩子,他们眼光不住的看向街道两边的花灯,有的还回头问爹娘能不能去看。
可孩子的这等举动,却让凄凉的气氛更甚,队伍中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的背着,他们在众人愕然的目光和看守兵卒的监视下缓慢前行。
“谁不是在家活不下去才来这边求个营生,才吃了几口有油的饭食,就这么不知道好歹了!”
“活该,日子是万岁爷,是王大人赏的,可不是这劳什子白莲弥勒能有的,信了有什么好处,这不被赶出去了!”
路边的人冷言冷语,丝毫没有什么避讳,话语传到路上这队人耳中,让他们更加的羞惭,大家都知道离开天津衞不管怎么走,都不会走海河商业区这边,之所以由兵丁们这般押送,就是有游街警示众人的意思。
“没听衙门出来的文告吗?说三角淀那边有的闺女被那什么信教的骗了,失了身子,事发没脸见人,跳井自杀,还有的好不容易攒了几十两银子,都是被骗了进去,这次王大人领着人把这帮混帐都抓了,结果一查,银子被大吃大喝玩女人,还有的居然入了保险行和钱庄的股,还是大人心善,把能追回来的银子都给他们了,可十成裏面剩了三成就算运气好!”
“王大人慈悲啊,要是别处官府,男的刺配,女的卖到教坊去,还发还银子给他们,不砍头扒皮就不错了!!”
“这还不如当年船头香,遭了几年罪,可替大人办差得力,总算熬成正果,他们这是图什么!”
队伍中有的孩子看花灯好玩好看眼馋的紧,缠着大人要过去看,这等时节,谁还有什么心思看灯,大人自然不允的,缠的紧了,就是一耳光打过去,孩子哇哇大哭,队伍中的女人也是忍不住悲戚,老人青壮都是唉声叹气。
这气氛愈发的悲凉凄惨,两边的路人也有心软的看不下去的,可看到虎狼一般的锦衣衞兵卒,谁敢说什么,不忍看的也就转过了身,心裏琢磨,自家可不能犯这样的糊涂事情。
这个队伍在天津衞城内城外转了整整一天,各处的人都是看到了,算是起了个警戒的警示的作用。
有意无意之间,也在城外临海寺、观音院、清风观等等寺庙之类地方转了圈,僧尼道士都是关门闭户,趴在门缝中胆战心惊的看。
正月十三这一天,清军厅和锦衣衞官署这边就有三名过去告发的,说是身边有人在拜无生老母,还有的说是信大乘教的。
拜无生老母,信大乘教,这都是罗教的传承,成化年间罗教流传,兵卒、军将甚至宫内宦官多有信奉者,一直是在合法和非法之间的灰色地带游走,不过在天津衞这边,佛、道之外,都是邪教。
唯一的例外就是海神妈祖,天津衞是海港城市,来往船只众多,海上人都是信奉妈祖,这个却也是从众。
一百三十户百姓,共六百七十二人,晚上就在官道处的一处村舍歇了,兵卒们也不苛待,可也不会有什么好待遇,无非是冷饼,有点汤水罢了。
想想在三角淀的时候虽然辛苦,可日子红火向上,昏了头拜了这劳什子神仙,却惹出这么大祸事,这等烧香拜神的勾当,往往都是妇人作为,一个人做了,却连累全家,折腾到现在,家里男人连打都懒得打了,妇人们却悲从心中来,晚上都是放声嚎哭。
※※※
正月十三这天,天津衞来往各处的官道上都是车马百姓,顺天府的香河县,河间府的静海县、青县几处的百姓,手里有点闲钱,日子宽裕的,都听说天津衞要办个大灯会,都要过来看个热闹新鲜。
现在这几个县和天津衞连接的官道上,不必担心有什么盗匪,客栈大车店也多,不愁住,不担心走路,官府路引也简单,大家谁不愿意看看新鲜。
何况过完元宵,年后大家就要寻营生了,天津衞周围市镇县城,都是在天津衞讨生活的,这次来顺便看看。
就算不在这边做工的,也回家琢磨着什么好卖过来,万历九年腊月,养猪养羊的可不都发财了吗?
四下乡里的人满怀希望,家小们满脸喜意,可向外走的这些罪民则是绝望,实际上他们在家乡都还有田地,或者可以给人做工帮佣,饿死倒也不至于,但离开了天津衞这个欣欣向荣的地方,让人如何甘心。
眼看着前面就是卡子了,过了卡子就离开天津衞,连一直是忍住青壮们都是忍不住,有人捂着脸流泪,有的人嚎啕大哭,更有的人跪在地上连连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