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赐宴,若是群臣聚集,那自然是满席珍馐,极尽奢华,不过若只有两三人,那菜色也是简单的很,谁也不是衝着解馋去的。
奉天门内的一处偏厅中温暖如春,万历皇帝和申时行君臣对坐,桌上只有四个菜,都没怎么动,张诚恭顺的侍立在一边。
“申时行,本来在正月后你要继续养病,朕会派人催你出来坐这个次辅,却没想到你运气居然这般好,张四维居然要丁忧回乡,朕也不瞒你,正月后你这个暂代就是正式了,今后想要怎么做?”
万历皇帝很随意的问道,申时行从话语中感觉到一丝不同,从前朝会中,万历皇帝的言语透着一股疏离感,好像这天下大事和他根本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就算他表达出什么自己的意见,往往也会被张居正为首的群臣驳回。
如今却不同,万历皇帝看似随意的语气中有一种信心,一种掌控一切的信心,现如今宫中太后称病,内廷各要害位置都是万历皇帝的私人,而宫外,张居正病死,随后跟上的张四维眼看就要建立起张居正的那种强势,然后天有不测风云,回乡丁忧,他建立起来的徒党势力一下子就变成了海边的沙堆,丝毫没有根基凝聚。
张居正死后,宫内宫外突然间,万历皇帝就掌控了一切,申时行心思电转,离席起身恭谨的答道:
“回禀陛下,前头怎么做,臣就准备怎么做,前头用什么人,臣就准备用什么人。”
“此处就你我几人,不必这么恭谨,坐下回话就是。”
万历皇帝说的和气,不过神色间对申时行的恭谨却颇为满意,他刚刚手握大权的少年,表情上自然露了痕迹,申时行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明白自己做的对错,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又弓了弓身。
万历皇帝没有坚持,反倒是开口问道:
“前头做的都是张四维做的,朝中用的,可都是张四维的人,你就真的这般随着?”
“陛下,张阁老所用的人朋党私心与否姑且不论,可也都是办差多年的能员,做事还都是不错,张阁老所做,无非也是秉政前任所为,目前看国库充盈,那就说明所做无错,所以才有此回答。”
万历皇帝又是点点头,屋中几人都明白,万历皇帝断不会容许张居正和张四维这种情况再出现,张居正为首辅,满朝皆是朋党亲信,张四维为首辅,短短几月,也都是将要害位置塞满了自己的亲信。
申时行所说正是投其所好,他被张居正的徒党孤立,现在朝中又只有张四维提拔上来的人,申时行并没有什么个人的势力,内阁首辅和其他的大学士还有六部九卿并不亲厚,反倒是彼此相制,互相制约平衡。
这样的局面才是万历皇帝想要的,万历皇帝已经对强势的首辅感觉到厌倦,他需要一个听话,事事由他做主的人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申时行不管从性格,还是从目前的处境上,都是最合适的。
※※※
下午申时行从大明门出宫的时候,外面等候的人终于明白了局势,各自向着各家跑去,一切的一切,应该在此时尘埃落定了。
大明内阁的次辅,做的轿子都不是寻常规制,外面罩着毛毡,裏面有炭炉取暖,人坐在轿中感觉颇为温暖舒适。
不过温暖舒适,却也没有到让人汗流浃背的地步,可此时在轿中的申时行却是汗出如浆,然后又在不停的颤抖,到底是热还是冷,只有申时行自己知道。
他给杨思尘写信,信上隐约透露出,如果自己一直被这么压制,还不如回乡养老,随即吕万才登门,说了说宫中的典故。
现在想想,吕万才的话中虽说指出宫内对张四维的权争倾轧不过是隔岸观火的态度,可让自己再留一段时间的意思颇浓。
隔岸观火,并不代表要去灭火救火,张四维在不在首辅的官位上压根没有给出明确的表态,张四维若在这个位置上,必然还要压制自己,可吕万才言语中那近乎明示的“且等等”,为什么有这个把握。
张四维会不会因为丁忧去职,申时行不是没有考虑过,可他知道的消息,张四维的父亲精神健旺,身体好得很……怎么就这么突然……
想到这裏,申时行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不管如何,不管有什么隐情,毕竟轮到自己坐这个位置了,申时行想到这裏,战战兢兢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不少,大明内阁首辅,到了这个位置,这裏就是士子的最顶点了。
申时行当年科举一帆风顺,最后更是高中状元,接下来的仕途同样顺利无比,进入内阁之后有少许跌宕,可最终还是得偿所愿,成为了内阁首辅。
随着轿子有节奏的颠簸,申时行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自己这个首辅肯定不会有张居正和张四维那般专裁决断,甚至赶不上隆庆朝的首辅高拱,再向前说,嘉靖末年的徐阶,同样也是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