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剑卿轻轻踏入书房,随手掩上门,在长案前沈光礼的对面坐下。
案上琉璃灯甚是明亮,沈光礼的面容却仍是那般飘忽模糊。
他合上手中案卷,审视着孟剑卿,良久方道:“锦衣衞中,人才济济,比你聪明的,比你能干的,不是没有,不过,看来他们似乎都没有你的好运气。”
孟剑卿微微一怔,才想申辩自己为这件案子所做的种种准备工作,这一番无心插柳,并非凭的运气,沈光礼已接着说道:“时来天地皆同色,运去英雄不自由,这句话你现在想必领悟得更深了吧?”
孟剑卿悚然一惊,转念想到,无论他做过什么样的准备,如果在黑水沟畔他遇上的不是孔教习而是别的什么人甚或是敌方的船——
沈光礼轻轻喟叹:“不过你看起来是非常懂得审时度势的,对吧?”
孟剑卿随即镇定下来,俯首答道:“大人必定也曾听说过公孙义和孟剑臣出塞五百里、迷路粮尽,却劫回兀良哈部王妃一事。卑职在想,若是没有公孙义,孟剑臣很可能会困死在大漠中;但是没有孟剑臣,公孙义就算有那个运气遇上兀良哈部王妃,也没有那个本事劫走她,终究还是一条死路。”
沈光礼的打量着他,转而微微笑了起来:“哦?算你说得有理吧。你知不知道云家兄妹是什么人?”
孟剑卿答道:“这些日子卑职一直在办那一船财物的交接事宜,尚未去打探。”
沈光礼淡然一笑:“哦?你还没有时间去找秦有名问个清楚?”
孟剑卿抬起头道:“提到秦百户,卑职以为,此次能够收回方国珍的藏宝,并找回小西天想要的黄金锁子观音,秦百户的资料齐备,功不可没,大人是否应该对他有所嘉奖?”
沈光礼淡淡答道:“我已报请将秦有名晋为千户,这是刚下的批文。你去向秦有名贺喜吧。他那儿还有一件案子,你既然回来了,就交给你去办吧。哦,那面金牌,以后你就留着,待我下令时再行缴回。”
孟剑卿躬身答应,等了一等,见沈光礼别无指示,便告退出来,又在身后轻轻掩上门。
沈光礼注视着他离去,陷入了沉思。
那老奴自暗处悄然而出,撤去已凉的茶水,沈光礼惊醒,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孟剑卿已经有了变化,是吧?”
以前那个锐意进取的孟剑卿,虽然有过于深沉老练之嫌,其实倒不难猜度掌握。
但是这一次回来,孟剑卿的神情态度之间,隐隐然已透着一种苍凉的淡定。
他已真正尝过鲜血与烈酒的滋味,觉得不过如此而生出这种苍茫心境,有如那红到尽处便成灰?
沈光礼轻轻弹指,望着虚空之中,又喃喃说道:“无所求之人,是最不好办的吧?”
老奴默然一会才道:“年轻人嘛,再怎么老练世故,也易于冲动一些,也许遇上件把不如意之事,便万念俱灰;再遇上件把如意之事,又雄心万丈了。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什么人,终究还是什么人。”
沈光礼出了一会神,忽而又微微笑了起来:“老严,说到底你还是有心护着他吧?严家门风,可是有名的护犊。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那老奴低头一笑:“大人说笑了。”
却并没有否认沈光礼的话。
孟剑卿带往浙江的两名衞士,正在院外等候,见他出来,忐忑不安地上前问道:“孟校尉,沈大人对那件事怎么说?”
孟剑卿怔了一下才想起来:“你们是说射猪婆龙那件事?”
两名衞士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