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己凝视着墓碑。墓碑是铁笛秋亲手刻的。
铁笛秋仰起头让冰凉的雨丝落在自己脸上,慢慢说道:“采薇的病越来越重,我一边用真气为她续命,一边召来悬壶道人为她诊治。可是悬壶道人说她这是心病;多年忧思,积蓄未发,一旦触发,便如雪山之崩,无可挽救。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为了我自己的那点傲气,却要采薇承受这样的煎熬。我这一生,唯一的牵绊,是我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又是我自己亲手断送掉的。”
他说得很平静,但与他朝夕相处十余年的李克己却感到了他心中有如槁木一般的死寂的悲哀。
铁笛秋转过头来看着李克己,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叶采薇的影子。过了一会才道:“克己,既使为了你,我也不会去应天。如果我就这样低头认输,入朝供职,又怎么对得起采薇待我的一片苦心?她始终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绝不会勉强我去做违背我本性的事情,她在生时我未能低下这颗头来救她,她已不在,再低头又有何意味?所以,克己,今后一切,你都要靠自己了。”
他回头望向夜色渐浓的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青城山乃道家所言海内第十七洞天福地,能在此终老,也算是我的福份了。”
李克己心神不由得一震:“先生你这是——”
一语未完,他忽地转过目光望向山坡之下。
山坡下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高叫道:“铁老道,你别想一走了之!”
孟剑卿不由得一怔。
自山坡下飞奔而上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老严!
铁笛秋定神盯了一会,才想起他是谁来,呵呵大笑道:“严大,原来是你!你想算旧账,先过了我徒弟这一关才说;你若打赢他,我自会来找你!”
不待老严奔近,铁笛秋在李克己肩头一拍,随即纵身而起。
老严狂叫,扬手掷出三柄短刀,势如流星,要将铁笛秋截下来。
但是李克己缠在腰间的软剑已在这同时出鞘,人如电剑如虹,斜斜划过雨幕,铿铿铿三声响过,三柄短刀被格挡得倒飞回来。孟剑卿见老严神情狂乱竟似不知闪避,立刻挥出三柄小刀,打横撞开了那三柄短刀,一同飞落在数丈开外的墓丛中。
铁笛秋则已掠过大大小小的墓碑与坟堆,没入了丝丝细雨弥漫的青城山中,远远地传来一阵阵似歌似哭的大笑。
老严怔怔地站在那儿。
孟剑卿见他心若死灰的模样,不觉也有几分感慨。
刀法最早练成的严大先生,之所以盛年退隐,没有能够像严二先生那样在乱世中纵横江湖、名声赫赫,唯一的原因,便是他不该遇上了铁笛秋,败在这年少轻狂的天纵之才手中。严二先生当年,人人都以为他天下无敌,现在想起来,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其实他都从来没有和铁笛秋对过阵。
老严这下半辈子,恐怕都一直梦想着要与铁笛秋再战一回,一雪前耻。
但是他连李克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对于老严来说,人生至大的悲哀,恐怕莫过于此。
而且,他们都知道铁笛秋再不会回来。
既便是为了李克己。
孟剑卿本想将失魂落魄的老严一同带下山来,但转念一想,还是由得他在山上发呆。
他想老严回过神来后,不会喜欢有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
到山脚时,李克己忍不住回头望去,烟雾蒙蒙,哪里还能望见松柏林中的墓地。
他心中一酸,不由得落下泪来。
从今往后,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已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