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堡原是漳州一名姓程的大炭商修建的一座圆环形楼堡,占地上百亩,高逾三丈,外墙全用坚实的青石垒成,石缝中灌足了糯米浆;所有门窗,全都向堡内开;全堡只得一道大门出入;围绕外墙的,另有一道小河,程家建堡时将这小河拓宽至两丈余,挖成了一道护城河,每到天黑,吊桥一收,便是只猫,也不能再出入了。乱世之中,也不怪程家要这般防范。据说当年一股上千人的乱兵想攻入金鸡堡,围攻了一个月,都没能拿下来,自己反倒折兵损将,狼狈而逃。
金鸡堡周围的大山,便是烧炭佬聚居之地。每窑木炭出来,窑主便会将炭篓挂上崖顶的缆绳,滑到山下来,再由各地赶来的炭商一一点收,装上竹排,沿河而下运往漳州再转运各地。闽中各地,这样的集散之地,不在少数,只是少有规模如此之大的而已。
各地的炭商,照例都住在金鸡堡。一时不及收购的木炭,也暂时储藏在堡中。
严霜已降,正是烧炭收炭的季节,金鸡堡中各地炭商云集,端的是热闹非凡。程家四老爷程品仙这几日也到了堡中,这几年的收炭事项,向来都由程四老爷负责的。程四老爷长袖善舞,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只是这一回的事情到底还是让他大皱眉头了。
住进金鸡堡的那位锦衣衞孟校尉,吩咐他将这附近的烧炭佬的头目找来问话。
所谓一物降一物,无根无底无法无天的烧炭佬,连窑主也是冤家对头,惟独对炭商大不相同。也难怪,这本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且又离得远了一层,不会像窑主那样日日压在烧炭佬的头上作威作福,于是更加只见他们的好、不见他们的恶了。
只是这些炭商在受用这番尊敬的同时,难免也得担起一点责任,比如说现在。
程四老爷暗自苦着脸,打发人将这附近的三个烧炭佬头目都请了来,一心祈祷千万不要有什么大案要案缠上这些烧炭佬,连带得各家炭商也不得安宁。
孟剑卿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三名烧炭佬头目。程四老爷一一为他介绍。金鸡堡一带的烧炭佬有三大帮:漳州、泉州与长乐。漳泉二州来的烧炭佬人数相当,积怨极深,动不动便是一场火拼;长乐帮人数最少,常受漳泉二帮的欺压,是以也最团结、最悍勇好斗。漳州帮的头目也姓程,叫程五更,算起来还是程四老爷的远房族人,三十来岁,看起来较为稳重;泉州帮的头目叫陈义顺,看来已有四十出头,身材瘦小,貌不惊人,长乐帮的林重九年纪最轻,身量高大,一脸彪悍之气。
孟剑卿慢慢说道:“三位请坐。”
看着那三人的坐姿,孟剑卿的眉梢微微跳动了一下。
立如松,坐如锺。
这三个人面对他时都坐得很稳定很镇静,都敢于正视他的眼睛——锦衣衞的恶名远扬,孟剑卿更算是其中名人,不知有多少凶神恶煞之徒、自诩清白之人,都曾在他面前两腿发颤、面如土色,几乎不需他开口,便已心志崩溃。
闽中民风彪悍,果然名不虚传。
程四老爷在一旁坐立不安。他原以来找来这三个人就可以交差,但是孟剑卿的意思,竟似要他一直坐在这儿旁听,做个见证一般。不论这位孟校尉要问的是什么案子,他可半点也不想掺合进去,只是说什么也没这个胆量开口告辞……
孟剑卿淡然说道:“闽中各地的烧炭客,这些年来似乎都由供奉山神改为供奉陈老相公了吧?”
那三人互相看看,年纪最长的陈义顺率先答:“别的地方我们不太清楚。我们这儿倒是这样的。毕竟陈老相公才是专门庇护我们这些人的神仙。”
程五更紧接着说道:“就好像梨园只拜二郎神一般——大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