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剑卿一行,近午时回到金鸡堡,让林捕头叫了几名地保,上山去将那些蒙面人的尸体就地掩埋,将战死的三名锦衣衞的尸体运下山,再由林捕头负责,走水路运回应天,到锦衣衞衙门报销一应开支。
现在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的,他和云燕娇,还有满身是伤、躺在地上的尤有福。
尤有福被铁蒺藜捆得牢牢实实,歪在地上,身子没有一处能够得到伸展。孟剑卿偏偏又将一把太师椅推了过来,自己坐在对面,伸出左脚抵住了太师椅,将他抵在椅子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还没有用刑,他已经觉得,一直维持着这个扭曲的姿势真是难受之极,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僵死了一般。
云燕娇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孟剑卿对自己示意可以开始审问了。
现在他们回到了金鸡堡,孟剑卿似乎也回到了她原来所了解的那种镇定自若、思虑周密的模样。
她以前一直在疑惑,孟剑卿这样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怎么能够练成那样凌厉狠辣、一往无前的严家刀法。
可是经过昨夜,她开始有些明白。
其实自从她踏上中土以来,便已经看到不少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有着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才华,也有着不同的出身,然而他们都有着同样锐意进取、咄咄逼人的心志,一心一意要在这个如朝日方升的时代里,拼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荣华之路。
无论他们有着怎样谦逊或是平凡的外表,都不能改变他们内在的野心与欲望。
孟剑卿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究竟想要走到哪一步才算满足呢?
尤有福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直到这时,孟剑卿才慢慢说道:“你的同伴已经被烧炭客扔进了炭窑,你也难逃一死。不过云姑娘可以替你选择怎么死法。”
他站起身,拖开了太师椅。尤有福迫不及待地滚动着身躯,即使被铁蒺藜扎得又开始流血,脸上也露出无比舒服的笑容。
孟剑卿退开,云燕娇走了过去,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尤有福,轻声说道:“我想你也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尤有福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他当然知道云燕娇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整个闽中,恐怕没有人不知道。
这也正是他痛苦与矛盾的地方。
他不想背叛自己的主公,可是他也无法坦然面对庇护着他们无数亲族的海上仙山的弟子。
云燕娇的眼神温柔如春风,慈悲如妈祖。
妈祖……
如果是妈祖娘娘的意思,他是不是就可以心无挂碍地说出一切了?
孟剑卿默然看着云燕娇披垂着长发的秀丽背影,注意到尤有福脸上变幻不定的矛盾神情。
云燕娇的身上,有一种很容易赢得他人信任的温婉气质,即使他昨夜刚刚见识过云燕娇的霹雳手段,仍是在下一次对敌时毫不犹豫地将后背的防衞交给了她,事后想起来,不是不觉得诧异的——好像他也曾经这样对李克己做过一次。
这是不是海上仙山的弟子们共有的特质?
现在他则看见了尤有福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云燕娇值得信任——因为她是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你的面前,没有陷人于绝境的阴谋,没有出尔反尔的算计,她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绝不动摇。
虽然她常常会弄一些虚虚实实的手段——比如说现在,必定就用了某种摄魂术来控制尤有福的心智——但是过后想想,其实这些手段也不过是像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一般,让人很难对此生出恶意。
尤有福即使清醒之后,意识到自己方才所受的到心智的控制,只怕也无法对云燕娇真有什么恨意。云燕娇要做的事情,岂不也是他自己梦想过的事情?他是被自己心灵深处那潜藏的愿望所控制了,而不是云燕娇那摄人心魂的眼睛。
孟剑卿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留在这儿。锦衣衞的飞鱼服,瞧在尤有福眼里,一定刺目得很,必然会加重他的抗据心理。
他悄然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一个时辰后,云燕娇方才出来,向他道谢并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