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锦衣行 扶兰 2134 字 1个月前

孟剑卿反手抓起身后的虎皮坐垫掷了出去,将地上的锦盒盖住,以免还有什么机关。门外衞士听到了信使跌倒的声音,但是没有孟剑卿的命令,仍是守在帐外,不敢贸然进来。

孟剑卿将用茶水打湿的布巾蒙住半个脸,等待浓烟慢慢消散。

两名信使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孟剑卿,只苦于针上剧毒见血即入,迅速向全身蔓延,已经说不出话来。

孟剑卿微微冷笑:“在我面前弄这些手段!教你们的人是卞白河吧。卞白河只怕也不知道,这种杀人锦盒,还是我叫衞欢做出来的。卞白河非要自作主张加什么毒烟进去,鼻子灵一点的,早就闻出了气味;衞欢若知道有人这样改他的设计,还不得气个半死。”

两名信使的身体开始僵硬,意识却无比清明,似乎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活死人;这种可怕的感觉令得他们心中慷慨赴死的血气一冷,望着孟剑卿的眼神里,身不由己地带上了祈求的色彩。

孟剑卿叹口气:“杀我的任务也敢接,当真是后生可畏啊。也不想想,不管你们成不成功,皇上不杀你们,卞白河也得杀了你们,免得传出去折损了皇上的威望。我只奇怪,为什么不派那些约定的信使来行刺,至少不会让我一见是你们来送信就觉得不对头。”

他后来才知道,卞白河的确曾经下令叫那些信使来行刺,但是在两名信使因为不敢领命而被处死之后,其他十人都闻风而逃。

孟剑卿不再看这两人的临死情状,召来衞士,宣称这两名信使是假冒的刺客,拖下去立刻处斩;锦盒与腰牌烧毁深埋。

他在受命组建鱼肠军的时候,便与建文帝有过约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现在他不过是暂时停战休整而已,建文帝就这样忍耐不住了?还是别人忍耐不住了,一定要将这支他花了一年时间精心训练的军队拿到手,成就自己的功业?

要接管鱼肠军,只杀了他还不行,还得杀了云燕娇。

云燕娇现在住在广平府李克己的学政衙门,帮着李克己的夫人用范福运来的粮食施粥赈灾。

如果云燕娇也遇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保儿已经被石敢峰救出,建文帝感到控制不住他们两人了,才会做出阵前换将的决定。

鱼肠军是对外的利剑,卞白河是对内的利剑——只可惜他还不是自己的对手。

真想不到,无论什么样的帝王,到头来都少不了锦衣衞,即使不叫锦衣衞这个名字。

孟剑卿忽地一怔。

还有一种可能让建文帝想要收回鱼肠军:石敢峰营救保儿失败,保儿现在已经死了,建文帝手中没有了人质。

他霍地站了起来。

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孟剑卿重新镇定下来。

石敢峰的消息会首先送到云燕娇那儿,他还是在这儿等候为好,以免在路上错过。

他对石敢峰应该有这个信心的;毕竟也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了。

云燕娇在掌灯时分悄然来到,孟剑卿正在巡视军营,通报的衞士将云燕娇领过来之后便躬身退下。

四下无人,他们站在后营的一片小土坡上,云燕娇轻声说道:“保儿这会儿已经送到我哥哥那里了。”

他们对视一眼。现在孟剑卿可以毫无牵挂地执掌这支鱼肠军了。

仰望夜空,月寒风冷,斗转星移,明白无误地宣告又一个冬季到来。

与道衍的三月之约将到之时,局势突然大变。

建文四年正月,燕军进入山东,绕过守衞严密的济南,破东阿、汶上、邹县,直至沛县、徐州,向南直进。而燕军已过徐州,山东之军才反应过来,南下追截。

很显然,燕王是要放弃在山东、河北一带的争城逐地,孤军深入,直取应天。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孟剑卿觉得很不可理解。

燕王置山东于不顾,孤军南下,建文帝只需坚守金陵,坐待四方勤王之师会合,山东方面则截断燕军的补给线和退路,那样的话,燕王必定腹背受敌、处境极其危险。

以燕王的能征善战,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孟剑臣和公孙义本来已经被调回塞北镇守,此时又随燕王南下,经过广平府时两人笑嘻嘻地跑去给云燕娇拜年,还将与他们已经混熟的李漠也带了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后路被切断的可能。广平知府明明知道这三个人是燕王爱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来来去去;也是,谁没有三亲六戚来着?他自己的两个兄弟,一个在南军,另一个就在燕军,私下里也不是不往来的。

孟剑卿握着送上来的这份情报,望着夜空出神。

孟剑臣将李漠带去见云燕娇,想必是别有用意吧。李漠跟着孟剑臣嫂子嫂子地叫,孟剑卿再想对付他的时候,心裏多少会犹豫一下。朱家叔侄这一仗迟早会打完,亲友之间,总得留点情面,日后才好相见。

究竟有多少人,也抱着这样的心思,觉得这是朱家叔侄的家务事,与自己无关?建文帝发出的勤王诏书,又有多少将领是真心奉诏、全力迎战?

说到底,谁来坐那个位置,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不也慢慢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吗?燕王孤军南下,赌的不就是这一份人心?

一旦燕王兵临城下,究竟会有多少人倒戈相向?

他想起枫林浓雾中明远那蛇一般阴冷诡异的声音。是那个人所制定的方略吗?道衍与他订下三月之约,是因为对明远的运筹帷幄深具信心吗?

他们都是身在局中的人,也许惟有明远那样冷眼看世道的人,才会清醒地看到这一盘争霸天下的棋局的关键在哪一处。

那深远不可测的夜空,深远不可测的天意,一度离他似乎只隔着一层浓雾,伸手可及。

然而至此,孟剑卿清楚地知道,天意高难问。

功业与荣耀,才智与运道,总输它,翻云覆雨手。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无论它如何翻云覆雨,他总要牢牢握住手中的刀,握住这柄鱼肠剑,才能在这种种风云变幻中,握住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