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莲静(1 / 1)

瑞王爷微一侧头,并未转过去,便让那张红润的小菱嘴嘟了起来,恨恨瞥了一眼萧月生,不情不愿的将目光转开,不再看他,独自生起了闷气。“这位便是子虚先生吧?幸会!”瑞王爷正过头,威严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眉宇间的愁云仍是浓郁的很。瑞王爷所结交的那些文章名士,莫不有几分怪脾气,其中不乏恃才傲物者,再者来之前,荣王爷已说过王子虚此人淡薄名利,对世情冷漠,故他并不以为意。萧月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淡漠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那雍容端庄的妇人身上顿了一顿。荣王爷忙呵呵一笑,一拉身侧的瑞王爷,伸臂延请:“来,六王兄,柳先生,先请入席,有话坐下细谈!静丫头,别愣着,入座!”“是,王叔!”娇脆的声音如黄莺般淅沥悦耳,端重的一敛衽,起身之际,又狠狠横了一眼缓缓坐下的萧月生。她身侧的端庄妇人轻拉了一下她的儒衫袖口,这位莲静郡主才收回了凶狠狠的目光。这位被荣王爷称之柳先生的雍容妇人,颇多怪异,乍开似是妇人,却又有几分少女的气息,明亮的双眸深处,皆是沉静与冷淡,萧月生多看了她两眼,是因她眸中的神色,与自己的弟妹小龙女极为相似,这必是修练某种奇异的摒情心法所致。众人入席安坐,荣王爷又唤人加上酒盏,添了几道新菜,顿时香气漫于大厅,将众人笼罩。莲静郡主娴淑的执壶斟酒,虽是圆亮的眸子睁大溜圆,不时用目光刺萧月生一剑,却仍是帮他斟满了酒盅。“来来!”荣王爷呵呵笑道,拉了一下正盯着酒盅发呆的瑞王爷,将酒盅举起:“……六王兄,不必担忧,既是子虚先生答应出手,本王的好侄女必能转危为安,我们且饮一盅,预祝侄女吉人天相!”萧月生也未对他的坚定无疑而谦虚,只是冷漠的随着举盅,那位一看他便心中来气的莲静郡主也不再瞪眼,听到荣王爷之语,想起静静躺在榻上,生死未卜的姐姐,忽然心中酸涩,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便是色泽诱人的佳肴,亦仿佛没有了颜色。荣王爷收拾心情,强打精神,硬挤出一丝笑意,举盅望向萧月生:“一切便要拜托子虚先生了!”“山人尽力而已!”萧月生轻轻点头,面色略有缓和,声音却淡漠如常,对瑞王爷的心情他虽未能理解,但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现代的自己,身患绝症,无力回天之时,想必自己的父亲亦是如此这般的心碎吧,唉,可怜天下父母心!瑞王爷笑着点了点头,他来此求这位荣王所说的世间奇人,亦是无奈之举,死马当活马医吧,他交游的世间奇人,亦不在少数,对女儿的病,却也是束手无策,皆云已是回天乏术,即使是大罗金仙来此,怕也是回天无力。本是感觉索然无味的莲静郡主,听到这个男人对自己尊敬的父王如此淡漠的语气,不知为何,忽的又串起一股火来。好在想到这个男人将要医治姐姐,虽自己对他不抱一丝希望,但如果万一,万一如果,真有瞎猫遇到死耗子之时,真能救得了姐姐,自己也断不能坏了事,紧抿了抿红菱小嘴,硬是将这股火气压了下来。席上三个男人将盅中之酒一饮而尽。杯酒下肚,瑞王爷话匣打开,长长叹息一声,似是吁出心口的郁郁之气:“十八弟,对于柔儿的病,为兄已是死心,这一次,怕是……唉——!”说罢,将莲静郡主刚斟上的酒又一饮而尽,长袖掩面,却掩不尽眉宇间的酸楚与痛苦。“六王兄何出此言!”荣王爷忙大声制止,修长的手掌朝垂目端坐的萧月生伸了伸:“有子虚先生出手,侄女定会安然无恙!王兄莫要说这些丧气话!”“呵呵,本王失礼了,子虚先生见谅!”瑞王爷忽然省悟自己有些失当,忙对萧月生拱手赔礼,对这位子虚先生虽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心底深处,仍潜藏着一分希翼,自是不能得罪,将人赶跑。萧月生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度,令瑞王爷不由一呆,这种自骨子中透出的高贵,他自是能够感觉得到,忽然之间,心底的希望加了几分。“王爷,闲话休提,先去看看莲柔郡主吧!”萧月生忽然放下酒盅,抬头淡淡的说道。“啊?……六王兄,子虚先生所言有理,还是先去看看侄女为重,如何?!”便是与萧月生颇为投契的荣王爷,亦对他的提议有些无措,举止出奇,也太过出奇,不由转头问瑞王爷。“哦……好好,如此,便有劳子虚先生!”瑞王爷还未坐热锦墩,亦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连忙答应,既是十八弟如此推崇此人,自是不会空穴来风,好柔儿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想到这里,他的心怦怦跳得快了几分。莲静郡主侧头望向一直沉默平静的柳先生,明亮的目光中全是询问之色。柳先生清丽的面庞微一点,令莲静郡主将口中反对之语缩了回去,对这个讨厌的男人倒有了几分好奇。对于柳姑姑的本领,莲静郡主一向敬如神人,她既是认定这个男人的不俗,其人必定不会是泛泛之辈,不知他终究有何本领,令十八叔那般推崇?!荣王府与瑞王府相隔不远,这些宗室府邸本就是聚于一处,位于太平坊一带。一路之上,街道两旁处处悬着灯笼,众人自萧月生的王府前经过,向东而行,一行人皆是沉默不语,唯闻橐橐的靴子踏地之声,街上灯火通明,夜风微寒,陡增寥寂之感。萧月生不喜说话,瑞王爷则一直是忧心忡忡,不自觉的便呆呆出神,他所受的打击极为巨大,而一身儒衫的莲静郡主,想到府中的姐姐,心中酸楚,一改平曰里活泼好动,无心说话,唯有荣王爷脸上清朗一片,全无愁容,他对这个子虚先生,有着无比的信心。一入侯门深似海,虽多指侯门威严与凶险,却也表明了王公诸侯的建筑之特点,几人自侧门而入,穿过了一道又一道花树盈满的庭院,计有七八座之多,每道庭院皆是颇为宽阔,花树夹杂其中,极有韵致,格局不凡。途中所遇之侍卫,皆是目露精光,身手高明,其站位或明或暗,极是严密,想要秘密潜入,实是难如登天。后宅之地,对于王府来说,便是男宾的禁地,便是皇上驾到,也不能逾规进入。只是在这个时候,众人也没有这份心思,甫一进入,微微香泽之中,厚重的悲凉便已令人滞然。灯火通明,宅内却悄无声息,途中遇到的俏丽丫环,虽是身穿绮罗绸缎,在灯光下光芒闪闪,但个个垂着头,手脚极轻,声音极低,好似唯恐出声惊着什么,压抑是很。便是一直心情笃定的荣王爷,进到此处,亦感觉出一分怆然,不由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子虚先生,看到他那张淡漠的脸,心中又回复了安定,有他在此,必不会令大伙失望!“静儿,先去跟你娘她们通报一声,就说有先生前去探望!”荣王爷心情最是安定,头脑清明,回头对一脸悲容的莲静郡主吩咐。“哦,是,十八叔,侄女先行一步!”莲静被王叔一提醒,心中自是醒悟,毕竟女人家的闺房,实在不宜让男子进入,自是要收拾一番。她临走之际,尚未忘记狠狠剜了一眼对外界漠然的萧月生,抢到众人前头,襦裙款款摆动,莲步移动极快,如弱柳扶风,眨眼间已消失在画着松鹤延年图的照壁之后。又穿过四道院落,院中的花木逐渐稠密,几人来到一座小巧的轩舍前,与平常的轩舍并无太大不同。萧月生一踏入这座院中,便感觉出其中的异样,这样的王族贵胄,果然有高人相助,整个小庭院,天地元气比其它院子浓郁一些,却是布有一种聚灵式的阵法。在他眼中,院中所布阵法虽极拙陋,便对于世人来说,已是了不得,非是武功极高明者,怕是觉察不出阵法的存在。萧月生踏入院中之际,回头望了一眼神情淡然平静的那位柳先生,他玄妙的感觉中,知道这个阵法定是出自这位柳先生之手。这位莲柔郡主的闺房,却是也自寻常,其奢华贵气,怕是尚不及观澜山庄诸女所居之所,只是极为精致,碧纱窗上,贴着各种花朵的剪纸,颇有栩栩如生的神韵。踏入茂盛的梅花环绕的闺房,热气扑面而来,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股淡淡幽幽的香泽,似麝似香,在口鼻间缭绕不绝,既有安定心神,又有醒神之效,令人在这般温暖的室内,却不感昏沉。萧月生对这种香气颇感兴趣,一闻便知其是珍异之物,与之相比,脚下踏着的虎皮为地毯,便不值一提了。外间本是坐着的四个绝美女子见到他们进来,忙站起急敛衽,姿态柔美动人,她们只是行礼,却未出声。“王妃在里面?”瑞王爷低头小声问其中最美的一个,声音如作贼。那穿着绮罗绸缎的绝美女子眉目间略显憔悴,惹人怜惜,她点了点头,对其人瞥也未瞥一下,看了一眼通向里间厚厚的素月毡帘,轻声道:“柔儿刚刚醒过来一小会儿,服了药,又睡下了。”“嗯,你们先去歇息吧,在这儿守着也无济于事,都去歇息!”他点点头,摆了摆手。“臣妾无妨,回去也睡不下,王爷快进去看看吧,怕是大姐这会儿正在伤心呢。”那绝美的女子柔弱一笑,声音轻如春风拂柳,却极醉人,憔悴的眉宇蕴着关切,毫无做伪之态,便是萧月生在一旁冷眼观看,也知道她是出自真心。“子虚先生,请进吧,小女便在里面。”瑞王爷侧身伸胳膊,朝萧月生轻声道。萧月生摇了摇头,也将声音放低:“王爷暂且稍等,待我们身上自外面带入的寒气散尽,再进去不迟。”其声音淡漠,与这间屋内温暖的气温极不相符。瑞王爷一怔,微一思忖,便为其细心所折服,忙点头,本想说两句赞叹之语,但见到他一股漠然与沧桑,却不由顿住,知道说那些话,便显俗气,于是笑了笑,放下了胳膊。“王爷,不知客人喜欢吃什么茶?”仍是那绝美女子柔声细问,眼神淡淡瞥过萧月生,如炎夏浸入深山中的一潭清水,其目光如波似水。“万寿寺的茶吧,子虚先生,如何?”瑞王爷望向正仔细观看墙上山水画的萧月生,低声询问。“有劳!”萧月生漫不经心的点头,眼睛未曾离开南墙上悬挂的万峰攒聚图,此画气势宏大,山势雄浑破画而出,作画之人似是胸中藏蕴百万兵甲。一直沉默无语的荣王爷看他怠慢的模样,不由苦笑,自己与他多年老友,知道他的脾气,不以为异,对待六王兄亦是如此,甚至冷漠之气更甚,六王兄的脾气可不比自己,实是令人担心呐!“六嫂,不必麻烦,此时大伙儿哪有吃茶的心思!?”荣王爷瞪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萧月生,苦笑着对那绝美女子摇头轻声叹息道。“那……”这位瑞王爷的侧妃精美的玉脸露出迟疑,不由望向自己丈夫。瑞王爷看了一眼正凝神画中的萧月生,见他无动于衷,亦不由心头苦笑,看来十八弟并非言过其实,这位子虚先生之冷漠,远超常人,不可心常理度之。他缓缓点头,抚了抚浓厚的长髯,轻声道:“待我们进去之后,便备茶,看完柔儿再用,子虚先生以为如何?”“随便!”萧月生漫声答道,眼睛却自画上移开,扫过众人,淡淡说道:“走罢,进去看看。”瑞王爷心中早就有些惴惴不安,似有走上刑场之感,闻言忙伸臂延请,缓缓挑开毡帘,请萧月生先入。萧月生也未客气,略一低头,跨过门槛,进入内室,他能感觉出身后几道清澈明亮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瑞王爷的几位侧妃俱是知礼之人,对男宾不望一眼,此时终于忍不住好奇,仔细观望他这个倨傲古怪家伙的背影。那股奇异的幽香更为浓郁,两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置于窗前的案上,将这个不大的卧室映得纤毫毕现。北面半壁墙皆被书卷所遮,东墙仍是山水画,却是登高远眺之景,气势雄浑。珠帘悬挂点缀的榻前,靠坐两人,除了一身儒衫、满脸戚容的莲静郡主,尚有一位宫装妇人以香帕拭泪,她另一只雪白的手中,握着一只小巧莹白得嫩手,其主人正是躺在榻上之莲柔郡主。听到有人进来,莲静郡主转过身来,见母亲仍在呆呆望着姐姐,忙轻轻拉了下她衣袖。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红肿的双眼,泪珠仍未拭尽,其眉宇间与完颜萍的柔弱气质极为相似,精致绝美的瓜子脸,观之如三十许人,梨花带雨,自有一股惹人怜惜的风姿。“王爷!”她纤弱的身体宛如一阵风便会吹走,望着瑞王爷袅袅起身,便要敛衽行礼。“柔儿睡着了么?”瑞王爷忙将她的小手握住,不让她蹲身行礼,柔声轻问,望向王妃的目光满是怜惜。“嗯,刚刚睡下。”王妃轻轻抽回素白小手,雪白的脸上,在珠辉映照之下,出现两团红云,听到柔儿两个字,眼中却又忍不住泪涌。“夫人莫急,本王又请了一位先生过来,柔儿或许还有希望。”只是他的语气,却并非那般肯定。王妃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点了点头,楚楚动人的脸上泛起一丝凄婉的笑容,令人心碎,已经失望了数次,不知这次,是否如旧。“王妃,不必着急,相信这次子虚先生会有办法!”一直沉静如水,清冷脱俗的柳先生忽然走了过来,轻轻拉住王妃玉手,送去一道坚定的目光,似乎她对这位子虚先生有着莫大的信心。瑞王爷一家俱是一震,满脸欣喜,这位柳先生的本领,她们自是领教,向来对人对事冷淡,不置一词,但所言必中,这次竟主动说出这番话来,自是令他们心神大定。“六嫂放心,你十八弟何曾说过半分假话?……先让子虚先生看看柔儿吧!”荣王爷见六王兄夫妇这般说话,明显对子虚先生信不过,心下极是不喜,怕他们再说出一些过分之语,将子虚先生气走,那可是耽误了柔儿的姓命。“对对,子虚先生请上前,看看柔儿。”瑞王爷心神紊乱,此时听到王弟之语,亦听出其话中的不满,忙对萧月生歉然的笑了笑,请他上前观看。萧月生不发一言,冷漠如故,踏着雪白的貂皮地毯,来至床榻之前。月白锦被尽头,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庞,头发乌黑发亮,黑与白反差极是强烈。锦被形成的轮廓玲珑娇小,那张苍白如纸,无一丝血色的面庞,却并非姿容绝世,只是中上之姿而已,眉宇间的那一丝柔弱,与王妃一脉相承,这一丝柔弱之气,便能惹得无数英雄气短,尽心呵护。萧月生扫了一眼她头下的淡黄玉枕,这却是一件镇定心神的宝物,名曰安神枕,能令人心静神宁,在此枕上睡上一个时辰,抵得上平时两个时辰的睡眠,是阁皂山杨掌教的私藏宝贝。萧月生曾厚颜向杨掌教讨要,却被无情拒绝,若非他只觉得好玩,没有什么用处,早就抢了回去,自己的时间太长,惟恐睡觉太短,又怎会用这什物。目光在安神枕上一掠,脸海中闪过这些念头,目光驻于那张苍白的面庞,萧月生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令毫不避嫌,紧盯着他脸庞的王妃心中一紧,巨大的失望涌上心田,握着柳先生的手不由越加用力。“子虚先生,……小女……小女病情如何?”正紧盯着他的瑞王爷亦是心中紧张,声音放轻,亦微微颤抖。“嗯……出去说吧!”萧月生微一沉吟,看了看沉睡如故,面容恬静,却眉间轻蹙的莲柔郡主,摆了摆手,起身向外走去。“你不把脉么?”站在姐姐身侧,紧紧盯着萧月生的莲静郡主不由轻声问。萧月生却理也不理她,恍若未闻,迈步掀帘走了出去。众人无暇理会,随着萧月生走了出去,唯有柳先生拉了一把兀自站在那里、嘟着菱嘴生气的莲静郡主,轻声说道:“不要对他无礼!”“可是他……”莲静郡主收回愤愤的目光,有些委屈。“若想救你姐姐,便莫要惹他,走罢,我们出去。”柳先生一直清冷的玉容泛出一丝宠溺的微笑,轻抚一下她的鬓发,拉她往外走。一提到姐姐,莲静转身看了一眼恬静睡容中的姐姐,不由将心中的不甘咽下,低声恨恨的道:“本郡主不跟这怪家伙一般见识!”柳先生横了她一眼,纤手用力一拉,将她跄跄的拖了出去,是不想让她再大放厥词。“龙虎山的张老道与阁皂山的杨老道都来过了吧?!”萧月生端坐于椅上,以盏盖轻撇盏中绿茶,一派悠然。荣王爷看其做派,便知此事已不必悬心,侄女柔儿的小命算是保住了,但其余人却并不知,关心则乱,瑞王爷忙点了点头。“幸有杨老道的安神枕与张老道的护心玉,还有一股精纯的本命元气,怕是这位柳先生的了?三者缺一,怕莲柔郡主早已……”萧月生往嘴中送入一口茶,叹息一声。“那小女……”王妃与众侧妃美目注视着垂睑的双目,恨不能掐着他的脖子问。听他对龙虎山与阁皂山的掌教熟识,她们微微有些意动。萧月生若有所思的轻转着盏盖,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