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怀壁果然是被绑来的,一路上都在大骂阿史那忠节。诸如“背信弃义、犯上作乱、翻脸不认人、阿臾小人”之类的字眼全都用上了。阿史那忠节任凭他骂就是不理睬,除了一句“末将奉命行事”也再不还嘴。都督与长史闹将了起来,就如同两只老虎打起了架,身为属下的阿史那忠节可不敢随便帮腔或是落井下石。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还是隐约偏向了薛绍,否则唐怀壁也不至于如此气急败坏了。时值深夜,唐怀壁是从美妾的被窝里被拽出来绑到军营的。他一路破口大骂,骂到军营里却突然就噤声了。因为薛绍摆出了一个用来进行军事廷审的刀兵大阵,火把林立刀戈雪亮,红衣刽子手环伺四周。这样的阵势显然不像是一般的审讯,唐怀壁隐约感觉到,情况好像有点不妙,新官上任的薛绍这头一把火,好像就烧到了他这个佐官长史的头上了!唐怀壁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脑子里面滴溜一转,他大概有了主意。听到唐怀壁已经带到,薛绍叫左右把人带上来。初初的四眼一相对,薛绍表情淡漠目露寒光,唐怀壁心中猛然一寒——不好,这小子当真对我动了杀机!“阿史那忠节,本帅叫你去把唐长史请来,却没叫你绑缚,这是为何?”薛绍说道。“属下误解,属下知错了!”阿史那忠节连忙道,“属下亲为长史松绑!”唐怀壁不动声色不置一辞,静静的站着让阿史那忠节给他松了绑。阿史那忠节频频道罪,然后退到一边站定。“唐长史,你有话要对本帅说么?”薛绍平声静气的道。“属下恭迎薛少帅!”唐怀壁一板一眼的拜了下来,“只因治下公务繁忙属下不及远迎,还请少帅恕罪!”“无妨。”薛绍淡淡的道,“本帅请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这番恭维虚话。”“那少帅想要听些什么?”唐怀壁以静制动,反问道。薛绍淡然一笑,说道:“本帅调查得知,那日突厥犯边深入关陇腹地,大军正从朔方擦边而过。你为何下令不得出战?”“回少帅,下官固然也想奋勇杀敌立功报国,但是谨守不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唐怀壁明显是有备而来,侃侃答道,“当时的情况,突厥兵来得突然而且阵势极大,朔方军镇不过三千守兵,如果贸然出击必然是寡不敌众,很有可能落入突厥叛军的围歼之中。倘若如此,则夏州就有可能失陷。王都督临行之时嘱托下官守城重任,下官职责所在为免重蹈丰州都督崔智辩的覆辄,出于谨慎,这才严令朔方兵马不得出战!”众人一听,这个能说会道的唐怀壁真是答得滴水不漏,还把王方翼都搬了出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薛绍却是冷冷一笑,“那突厥叛军洗劫了陇右牧马监原路返回的时候,你仍旧没有出兵拦截,也是此理吗?”“这个……”唐怀壁左思右想生怕薛绍这一问当中有陷阱,因此迟迟未答。“回答我!”薛绍突然大喝一声!唐怀壁猛然一怔,“是……正是此理!属下,必须谨慎对待!”“荒谬!!”薛绍猛然站起雷霆一喝,有如平地惊雷。众人都吃了一惊,唐怀壁的脸色一下就白了,“这……这属下哪里做错?”薛绍面带怒容义正辞严的大声喝道:“突厥兵洗劫了三州治下多个州县城镇,又掳掠了陇右牧马监。回程之时,突厥叛军押着他们俘获的成千上万的大唐子民,还有十八万战马。哪怕他们人数再多、战斗力再强,队伍也势必变得纷乱而冗长,正是夹击他们的好时候!”“这个……这个属下毕竟只是一名文吏,哪能像薛少帅这样对战机的把握无比精准呢?”唐怀壁连忙辩解,而且做疾心疾首状,“哎,说来也是!属下愚昧!属下当真有失计较了!”狡猾!薛绍心中立马想到这个字眼来形容来,他分明是在避重就轻。因为,怯敌不战肯定是死罪难逃,但不幸错过战机,则是普通的工作失误,怎么也不算大罪。“好,就算你没意识到,当时的情况是一个宝贵的战机。”薛绍说道,“但你眼睁睁的看着突厥人掳走我们的百姓子民和财货牛羊,你却无动于衷——你知罪吗?”“少帅冤枉,下官何罪之有?!”唐怀壁面露惊讶之色,急忙辩道,“下官奉命留守夏州,本职即是如此。见到突厥叛军就在眼前,下官也想亲率兵马出城与之决一死战,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麾下一共只有区区的三千兵卒!——如若出战不力三千尽糜,谁来把守夏州?到时非但是救不得被俘的百姓,反而会连夏州也一并丢了——这个责任,谁来担负?”“住口!”薛绍大怒厉喝——“你身为军帅未战先怯龟缩不出,还振振有辞的在军法面前辩说因果,廉耻何在?!”“你身为封疆大吏,保境安民是为第一要务。但你却眼睁睁的看着成千上万的百姓被突厥人掳走沦为异国奴隶而无动于衷,廉耻何在?!”“国难当头百姓倒悬,你只计一己之得失,为怕犯错而玩忽职守毫不作为,廉耻何在?!”“唐怀壁,你心中还有没君恩国法,还有没有道义良心?!”这一番怒骂,骂得唐怀壁面无人色,近旁的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怒火腾腾。执戟司戈这些帐前近卫把大战戟在地上整齐的重重一顿,齐声怒喝——“说!!”唐怀壁剧烈的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哆嗦的道:“薛、薛少帅,你这话可就说得有些重了!属下承认,属下是在军事上有了一些小小的失误。但、但不管怎么说,属下总算是确保夏州无虞,这满城的百姓还不都是好好的吗?属下已经解释过了,为免夏州也步丰州后尘,出于谨慎才没有出击。属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难道真要属下亲率这三千死士出城与突厥死战之后全军履没,导致夏州也一样的陷落了,才算是尽职尽责吗?”“你这俗吏,还敢狡辩!”薛绍大喝道,“你先是怯敌不战,放任突厥叛军从你的眼皮底下杀进关陇腹地大肆烧杀抢虐,就已是罪不容诛!——你真该亲自到夏州后方的径、原、庆三州去看一看,那里都被突厥兵摧残成什么样了!敢情那些百姓当中没有你的亲人,你就不着急了?情敢那些牛羊财货不是你的私财,你就不心痛了?”“依朔方军镇易守难攻之险固,就算你兵力不济,只要你做出了抵抗与阻拦,突厥人也不会那么轻松的飞越而过。前方有战,后面的州县就能得到警示,怎么也不会毫无防备的被突厥人横加血洗!——可是你除了当缩头乌龟,还做了什么?!”“这!……”唐怀壁目瞪口呆冷汗直流,结结巴巴无言以对。“再到突厥叛军回程之时,你若有一丝良知与血性尚存,也不会目送突厥人裹挟成千上万的大唐百姓与牛羊财货,扬长而去!”薛绍如同连珠炮一般连声大喝,“当时的情况,哪怕你只是救回了一个百姓、哪怕你只是抢回了一匹战马,至少也能让百姓们知道,大唐没有放弃他们!”“军队,生来就该是保境安民的!”“可是你除了龟缩、龟缩、龟缩!——你还干了什么?”薛绍越说越怒,几个大踏步欺到了唐怀壁的身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怒声咆哮道——“说——你为何不抵抗?”满营将士同仇敌忾的怒声咆哮——“为何不抵抗?”“为何不抵抗!”“为何不抵抗!!!”唐怀壁简直就快要被吓傻了,瞪圆了眼睛一脸煞白的盯着薛绍,小声的喃喃道:“薛少帅,你别这样!……咱、咱是自己人哪!”“啪!”薛绍一个大耳刮子就扇到了他的脸上,当场就把唐怀壁打得鼻血横流眼冒金星。“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不思悔悟!”薛绍才懒得跟他废话,扇完了耳刮子一把将他扔到地上,“刀斧手何在?”“诺——”六名执行军法的红衣刽子手整齐踏出。“薛绍,你、你居然要杀我?”唐怀壁又惊又怒都在直呼薛绍姓名了,蜷在地上大叫道,“你别忘了,是裴相公亲手提拔的我为夏州长史,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你懂!”“我不懂。”薛绍冷笑。“我可是太后的人!”唐怀壁狗急跳墙了,“太后和裴相公一同合力保我为夏州长史,用意深远!你若杀了我,便是坏了太后与裴相公的大事!”薛绍恨得那叫一个牙痒痒,心中怒骂道,好你个自以为是的唐怀壁,你若不说废话,我或许还会一刀砍了给你个痛快!——但你居然敢在三军将士面前搬出太后和裴炎来压我,我若不把你大卸八块,无以号令三军!“刽子手退下!”薛绍猛然一扬手,“军棍何在?”“在!!”四名猛士手提军棍站了出来!唐怀壁彻底傻眼了,虽然他不太懂军事但军棍总是非常熟悉的,以往他也曾多次用这个“大杀器”来收拾不听话的将士。若是使足了力气将这粗大结实的大棍子打到人的身上,那叫一个皮开肉绽、骨碎脏裂,比枭首死刑还要悲惨百倍!“薛、薛……薛少帅!”唐怀壁再也不敢直呼薛绍姓名了,翻身跪下拼命磕头,连声道,“下官知错了!求求你开一面,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再不济下官也是四品长史,律法有言刑不上大夫,五官以上通贵是可以凭借官职减刑的!下官不求完全免罪,但求……但求,不要受刑!”“晚了!”薛绍大喝,“你若一开始便乖乖认错、甘心伏罪并有所悔悟,本帅念你四品大员,或许是可以从轻发落。但你贼心不死百般推诿,甚至还搬出太后与裴相公为你辩污开罪,妄图以权术欺压本帅亵渎军法,真是百死莫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