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洛阳城内五座权贵豪宅尽被血洗。洛州府联合金吾卫军队连夜展开调查,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户人家的主人及其亲属尽数被杀,而且头胪都被割下只剩尸身。而家中的其他奴婢下人除了武力反抗的家丁护院一类,居然全都安然无恙。据这些幸存的人交待,杀人者是趁夜翻墙闯入。他们目的明确而且手段极为高强,杀人全是一刀毙命绝无拖泥带水。那些主人家花重金豢养的、号称武艺高强的家丁护院们,在那些杀人者面前根本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早有蓄谋、精心策划的灭门巨案。太平盛世天子脚下,这样的巨案足以上达天听,震惊朝野。但是天还没亮案件还未正式展开调查,新上任不久的洛州令就因惊吓过度,斗然猝死了。原因,被灭门的这五户人家是:张易之、张昌宗、张昌期、张同休、张景雄。除了早已死去的张昌宗和当夜住在皇宫里的张易之,这五户人家尽被灭门,一夜之间被割去了三十多颗人头。张氏一族,除张易之外几乎灭族!每户人家的正厅之上,还都留下了同样的血字——杀人者,老兵也!洛水环绕的神都,原本详和安宁平静似水。眼下右卫哗变的余波尚未彻底散去,这一起巨案就如同往水中扔入了一枚深水炸弹。轰然间,浪高三尺惊天动地!听闻此讯,年纪轻轻的张易之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人事不省。与他近在咫尺的武则天却如石化纹丝不动,连眼神都像是定格了。上官婉儿听到消息,惊诧万分的跑来找太平公主,却见她正跪在佛龛前焚香颂经,静如芷水。“殿下……”“清静之地,不必说了。”如此一番对答,上官婉儿心中凛然一惊:莫非此事正是公主一手操办?!“来。”太平公主起了身,放下佛珠等物,将上官婉儿带到了后院的桃林之中。到了这里,上官婉儿的心神略有一些恍惚。府里原本是没有这一片桃林的,是薛绍在迎娶了上官婉儿之后,特意新栽。其中寓意如何,上官婉儿心知肚明。每每走到这里,她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和薛绍相处的那些甜蜜片断。至于太平公主知不知道薛绍种下这片桃林的深意,那就不得而知了。“不是我干的。”太平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上官婉儿的眼睛。上官婉儿惊魂难定的点了点头,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我的确知道,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说罢,太平公主一掌拍在了身边的一株桃树上。残留的积雪嗽嗽而下,琳琅姐妹连忙上前支伞遮拦。太平公主仰头看天,“拦,是拦不住的。”上官婉儿双牙紧咬沉吟了片刻,“唯今之际,如何是好?”“干我们什么事?”太平公主居然轻笑了一声。“凶手留字,杀人者老兵也。”上官婉儿眉宇轻皱,“就怕有人借题发挥,又将脏水泼到夫君身上。”“让他们泼吧,我们早该习惯了。”太平公主沉静得有些异常,淡淡道,“眼下,我还就不嫌它多。”上官婉儿思索了片刻,“他们,是要给郭安报仇?”“不然呢?”太平公主的脸色变得有些冷峻。上官婉儿看着太平公主,表情微讶。这样的冷峻,和薛绍实在太过神似。“那我们,该要做什么?”上官婉儿问道。太平公主微然一笑,拉住上官婉儿的手,“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何解?”上官婉儿面露疑惑。“夫君常说,你是我们这一大家子的女诸葛。”太平公主笑言道,“眼下,该是到了你出谋划策的时候了。”上官婉儿苦笑,“如此大事,又事发突然,我一时之间……”“那就什么都不做。”太平公主轻拍上官婉儿的手,以示安慰。“以不变应万变?”“不然呢?”太平公主再度轻笑一声,“此前右卫哗变,多少与我相干,于是我出面将其制止。且料事后陛下非但不喜,反倒怒责于我。眼下之事,冤有头债有主,与我并无半分干系。我为何又要主动跳将出来,吸引众人视线,反将自己推到风头浪尖呢?”上官婉儿说道:“但是,如果这些凶手真是为了给郭安报仇才血洗张氏一族,那多少就……”太平公主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郭安是夫君的心腹部曲,这没错。但就算要给郭安报仇,月黑风高的杀人灭族也不会是夫君会用的手段。如果当真有人要把脏水泼到夫君和我们的头上……”“怎样?”上官婉儿也傻了一回,居然追问。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我会让他们知道,太平公主的脾气,要远比薛绍厉害得多!”洛阳之北,邙山之南。一条只有猎人和樵夫才会去行走的山间小道上,今日涌来了无数的铁甲卫士。他们全副武装杀气凛然,以野战应敌的姿态谨慎行军,即将把一小块山坳团团的包围起来。领头的将佐,赫然是羽林卫大将军论弓仁。他一挥手,弓箭上弦骨骨之声,众军士大喝,威风四射。山坳里传出一个声音,“不必如此麻烦。我等早已恭候多时!”论弓仁扬了一下手示意弓箭手不要施射,然后下马,步行上前。“将军小心,对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本将自有定夺。闪开!”论弓仁冷斥了一句,仍旧步行上前。转过一片齐腰深的杂草,论弓仁的脚步停住,眼睛愕然瞪大。在他眼前,有一群男子正团团的盘腿坐在一座孤坟四周。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插着一柄剑,雪亮的剑。那座孤坟覆土尚新都还没有长出新草,坟前有一块刚立的木碑,上面写着一列字——“大周右卫翊府中郎将郭公安将军之墓”。而在那块木碑之前,整整齐齐的垒放着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连杀人无数的论弓仁见了,也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尔等何人?”论弓仁发声来问,暗底里数了一下,他们一共十三人。“杀人者,老兵也。”十三人没人起身,其中一人冷冷答了一句,“既然早已知晓,又何必多此一问?”论弓仁足足愣了半晌,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你们都是,薛公的兵?”“我们早已解甲归田。”其中一人将身上的袍衫一扯,露出了半截左臂。其余十二人也纷纷脱下衣衫或是撸起裤管。论弓仁瞠目结舌……他们,居然全是伤残?!十三人穿回衣衫仍旧坐回了原地,其中一人道:“将军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这十三个残废能在一夜之间,杀光张氏五户满门。”论弓仁咬了咬牙,“我信。”十三人哈哈大笑。论弓仁双眉紧皱。众军士集体愕然。“为何如此?”论弓仁问。终于有一人站了起来,对着郭安的木碑拜了一拜,说道:“我们找不到郭将军的尸首。所以,只能悄悄的在这里给他立了一处,衣冠冢。”论弓仁无言以对。郭安早已被烧成了炭灰,哪里还有尸首可寻?那人走到了论弓仁面前,说道:“郭将军慷慨忠义英雄磊落,却含冤死于小人之手。如今神皇偏私朝廷不公,纵容凶手逍遥法外。我等残废都曾是郭将军生前的袍泽弟兄,看不惯,更忍不下。于是乎,便取来了凶手满门下的人头,前来祭奠郭将军在天之英灵。事情,便是如此。”其实就算这人不说,论弓仁也早已猜到了多半的事实真相。现在他虽然是奉命率军前来捉拿凶犯,却对眼前这些人暗生惺惺之意,低声道:“事成之后,为何不逃?却反倒自投罗网,派出书信让官兵来此捉拿你们?”那人坦然自若的坐了回去,说道:“诚如将军所言,我们和郭将军都曾是薛公麾下之卒。我等莽夫目不识丁,更不懂得孔孟之道儒家大义。我等和郭将军一样,都只记得薛公治军之律:国法森严,军令如山!”论弓仁听明白了。他叹息了一声。“杀人者,偿命尔!”十三人齐齐拔出了插在身前的剑。众军士大惊失色,一同亮出刀枪或是弓弩上弦。“别动!”论弓仁挥手,大喝。“哧——哧——哧”一声声,刀剑刺破皮肉的声响。十三人,整整齐齐的用雪亮的长剑,抹过了自己的咽喉。郭安的墓前,再添十三具新尸。寒风过岗,伏草乱舞。血染坟茔,寂静无声。论弓仁呆立了许久,茫茫然的回过头来,问他身后的侍从,“这种事情,你们曾经见过吗?”侍从面带悲戚、震惊与凝重的摇头,“只在古籍或是传说中听过,刎颈之交。”“刎颈之交?”“嗯……”“薛公带出的兵,果然非比寻常……”论弓仁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只在古籍和传说中出现,那么朝廷与女皇,肯定都不会相信了。”万象神宫。武则天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区区十三残卒,竟能在一夜之间血洗五户、击杀一百余人,这其中还有六十余名孔武有力的家奴武师。你让朕,如何相信?”论弓仁抱拳而立,“陛下,臣据实而告,并无虚言。臣猜测这些残卒很有可能是负伤退役的斥侯,曾经效力于郭安的麾下,因此才与郭安袍泽情深,义气厚重。臣此前还在吐蕃之时,就早已对渔夫郭安及其麾下的斥侯的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他们的本领之非凡,臣难于形容。臣只能说,休说是十三人,哪怕是三人……臣觉得,他们也能办成此事!”“不必再言。”武则天一挥手,“宗楚客!”“臣在!”宗楚客出班应诺。“那十三名畏罪自裁的凶徒,一定还有帮手,或有幕后策划之元凶首恶。”武则天厉声沉喝,“给朕,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