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使者和一队狼骑兵,将薛麟玉送到了薛绍的军营里。看到薛麟玉完好无损,薛楚玉和秦破虏这些人全都暗吁了一口,可是心头又都压上了一块大石。军人不能没有荣誉,就如同男人不能活得没有半点尊严。在大周的军队里,没有几件比战败被俘还要更加丢人的事情了。换作是一般的将佐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削官降职自不必说,在袍泽面前也会抬不起头来——哪怕没人因此而看扁他或是嘲讽他。何况薛麟玉还不是一般的将佐,他是薛绍和太平公主的嫡长子。他生来就带着无予伦比的尊贵光环,同样也就背负了旁人无法想像的压力。战败被俘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天知道薛绍会怎么惩罚他呢?——薛楚玉等一些跟随薛绍日子比较长久的将领们都还清楚的记得,当初薛绍是怎样收拾王昱的。当时王昱非但没有战败,反而还守住了城池。他只是没能阻止恶来程务挺出兵而已。程务挺因此战亡,薛绍也差点将王昱揍得去给程务挺陪葬了。帅帐边,薛楚玉等人看着薛麟玉和突厥的使臣一步步走近,心都渐渐提起。他们瞟一眼薛麟玉,又忍不住瞟一眼薛绍,都暗暗的提高了警惕——至少也得防着薛绍突然暴起,将薛麟玉当场给毙了呀!结果,薛绍出乎众人所料的平静。直到薛麟玉走到了他的身前,他的表情都好像都没有发生半分的变化。突厥使臣先上了前来,仍是十分殷勤的施礼问安,以及说了一些有必要却无关痛痒的官话套话。薛麟玉站在一旁,低着头,不吭声。薛绍仿佛是无视了他,只对突厥使者道:“我要的人,你们并未送来。莫非真是等着,让我挥兵去取?”突厥使者慌忙道:“薛帅,令郎不是都已经站在你的面前了吗?”薛绍这才冷冷的瞟了一眼薛麟玉,又冷冷道:“此等废物,于我何用?他还不如此前送来的那些妇孺百姓!”“这……”突厥使者当场愕然。薛麟玉的头压得更低了。薛楚玉等人则是心一阵砰砰乱跳,生怕薛绍要发作了。“既然尔等全无讲和之诚意,薛某人也就不再多言。”薛绍猛一挥手坐了下来,“回去告诉暾欲谷,速速发兵前来厮杀。往下但有胜负而已,余者全都不必再谈!”“等等——等一下!”突厥使者急急上了前来拱手作揖就差下跪了,慌忙道:“薛帅何不听我解释一两句,再作定夺不迟?”“我的耐心,已经在你的满嘴胡言和暾欲谷的一再拖延当中,消磨殆尽了。”薛绍没有发怒,语调也极是平静。他抬手一指薛麟玉,说道:“如果你认为将这个废物送来就能用作你们的缓兵之计,现在我就正告你——你如何来的,就如何回去。将这废物一并带回,只叫暾欲谷挥兵来战。”薛麟玉抬起头来,一脸愕然。薛楚玉等人尽皆表情大变,就差当场哗然。“不……不,等一下!”突厥使者有点始料未及,嘴唇都有点哆嗦了,连忙快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原本玄云子也是样一同前来的,但是圣母可敦执意要留她作客多住几日,在下又能奈何?至于王昱……他在草原之上也有了妻儿家小,仓促之间难于成行。此间多有隐情,并非是牙帐刻意拖延。还请薛帅明察,明察啊!”薛楚玉等人就怕薛绍当真把薛麟玉又给扔回去,也一同上了前来纷纷相劝,说使者所言皆是人之常情,倒也不无道理。薛绍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众人都看着他的脸色,场面寂静,气氛压抑。“秦破虏。”薛绍突然唤道。秦破虏连忙出列应诺。“你与薛麟玉同时领兵而出,一场惨败袍泽尽丧,却有你二人一者生还一者被俘。”薛绍道,“按军法,你二人已犯重罪。论情理,本帅无法理解你们还何来颜面,活着回来见我!”秦破虏和薛麟玉连忙双双跪下,口称死罪,愿领军法。薛楚玉等人则是急忙出声求保,连突厥使者也在一旁帮劝,请薛绍从轻发落。“军令如山,概莫能外。”薛绍沉声一喝,然后大声道:“秦破虏、薛麟玉,你二人先去领了一百军棍,即日起罚为军奴,充入民夫一伍留军听用。除非他日再立军功抵去战败之罪,否则终生为奴永不转籍!”“啊?”众皆大惊!秦破虏和薛麟玉倒是乖乖的应了诺,仍是跪在地上低耷着头。“来人,拖下去!——用刑!”薛绍怒喝。“等一下,真打啊?!”牛奔可急了,一膀子就将上前来拖人的卒子顶了开去,急道:“薛帅,这可是你亲儿子!打坏了可咋办?眼看着要打仗,破虏这样的猛将军就该让他冲锋陷阵去,自己人将他打伤打残了,算个啥事嘛?!”“再敢阻拦,连你一起打!”薛绍大怒,“滚开!!”众人都不敢再拦,任凭小卒将薛麟玉和秦破虏给拖了下去,就在帅帐之前剥开了衣裤抡起了军棍,当真用起了刑来。“啪、啪、啪!”声声脆响,棍棍着肉,可是真打!所有将士,耸然变色。突厥使者都傻了眼,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薛绍背对着施刑之处,也背对着众人。那一声声棍响入耳,就如同刀子扎在了自己心头之上的声音,眼泪都快忍不住要流下来了。“薛帅,都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真的不能再打了!!”打了二三十棍之后,薛楚玉等二三十名将佐一同涌进了帅帐来,齐齐跪地为两个受刑的小子求饶。“暂且寄下余下军棍,留观后效!”薛绍背对众将挥手沉喝,“若能立功,或可抵赎。如若不然,就算打死也一棍都不能少!”“谢薛帅!!”薛楚玉等人连忙冲出了帅帐,将薛麟玉和秦破虏从刑架上解救下来,抬着他们找军医治伤去了。突厥使者抹了一头的冷汗,怯怯的走到薛绍的身后道:“薛帅,在下就先告退了。”“等一下!”突厥使者吓了一弹,“薛帅还有吩咐?”“废话!”薛绍没好气的喝道,“难不成你以为,一个废物就真能把我给搪塞了?——说,何时将玄云子和王昱给我送来?”“这……这个……”突厥使者吱唔道,“且容在下回返牙帐,去问可汗与谋主的意思如何?”“我就知道,你又会用这般话语来对付我。”薛绍冷笑,“我无法再给你们更多的时间了。这样,我们定一个期限。在此期限之内将人送来,一切好谈。否则,就真的只能刀兵相见了。”突厥使者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薛帅,是何期限?”“我将要回一趟朔州办些事情。等我重回此地之日,便是期限。”薛绍道,“到时我必须见到玄云子和王昱。否则,就请你们一起见我三十万雄师!”突厥使者心中一咯噔,“不知薛帅往返这一趟,需得多少时日?”“这你就不必问了。”薛绍道,“你只须记得一件事,要尽快将人送来。稍迟半分,后果自负。”“这……”突厥使者满副难色,“薛帅好歹给一个,大概期限吧?”薛绍冷冷一笑,“我只能告诉你,我的马很快。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你若在此再作耽误,后果怕是承担不起。”正说着,李大酺醉薰薰的闯了进来,口齿不清的嘟嚷道:“薛帅,你找我?”“大首领,你该出发了。”薛绍道。突厥使者愕然的看着李大酺,仿佛是认了出来。“知道了,这就走。”李大酺又醉薰薰的晃荡了出去,一边走还在一边嘟嚷,“收个尸,急个屁……”薛绍闷吁了一口长气,很无奈的表情。突厥使者道:“薛帅,这位不是奚族的……”“没错,他就是奚族的大首领,李大酺。”薛绍轻叹了一声,道:“我让他去给他的族人收尸,他还心不甘情不愿的。”“是去察伏川收尸?”突厥使者有点警惕起来。“没错。”薛绍道,“那里至少有两三万具尸首。且不说亡者为大入土为安,若不好生料理这些尸首任其腐烂,草原必然爆发瘟疫。到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对、对、对!是该好生料理!”使者连忙道,“薛帅能为草原子民设想如此周到,当真是仁义无双!”“在你们的眼里,我该是杀人如麻的头号刽子手吧,还何谈仁义?”薛绍道,“若无他事,贵使就先请回吧——记得,一定要抓紧时间!”使者连忙称礼退走,出了帅帐就直接上马,奔北方而去。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片刻后薛楚玉就急忙走了进来,小声道:“走了?”“嗯。”薛楚玉叹了一声,“薛帅,你还真下手,真打啊?”“那不然呢?”薛绍皱起了眉来,“伤得怎么样?”“施刑的人还算机灵,没有真的打出个伤筋断骨来。不过那皮肉之伤,也算得上是触目惊心了。”薛楚玉道,“月奴看到都哭了,你信不?”“先不说这些。”薛绍狠狠心挥了一下手,说道:“收尸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都已经安排好了。”薛楚玉道:“五千精锐步骑扮作民夫,兵器也都藏得十分隐蔽。我已经和独孤讳之与沙咤忠义两位将军,多次密谈反复交待了,相信这两位沙场宿将能够不辱使命。只是不知,何人担任主将为好?”“你以为,主将该是何样的人选?”薛绍问道。“首先他要有足够的身份和威望,能让李大酺和独孤讳之、沙咤忠义这三位大将心甘情愿的俯首听令。其次,他要有足够的应变之智,必须做到灵活机变、相机行事。”薛楚玉道,“再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必须要对突厥牙帐的内情了如指掌,还能与那边的内应相互信任、形成呼应。以上三点缺了一样,都将难以成功。”薛绍点了点头,“听你这口气,怕是除了你我二人,再无第三人可堪此任了?”“怕是如此。”薛楚玉郑重点头。薛绍笑了一笑,“听说过,虎父犬子吗?”“呃?”薛楚玉先是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笑了笑道:“我只听说过,虎父无犬子。”“那就让他去证明一下吧!”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虎父,究竟会不会有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