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又在光道上坐了会儿, 这才起身往前走。他小小的肩膀垮塌着，一步步走得很慢，但还是注意着身侧两旁的长画卷, 将那些残缺不全的部位填补上。

身旁有几张小屏一直跟着他，他看见了停泊在可莉星上的约瑟夫号, 还有戚少将、饭团和大周哥哥。

他停下脚步站在小屏前，看着他们三人在屋内嬉闹, 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也发现了被饭团叫做爸爸的人不是大周哥哥, 只是和他长得很像。

但这令他感到轻松的场景没持续多久, 战斗又再次打响，画面里全是激光炮, 晃得他眼花缭乱，而那名和大周哥哥长得很像的人坐在002号舰里, 满脸是泪地对着通话器道：“忘掉我，好好照顾饭团……”

季听在那瞬间也觉得胸口一阵闷痛，难受得眼泪跟着涌了出来，接着便看见浑身伤痕的002号突然对着前方的一艘螅人战斗舰撞了过去。

“你飞错方向了, 要撞上去了。”季听发出一声惊呼。

眼见两艘战斗舰就要相撞，他伸出手指，飞快地将那艘螅人战斗舰给一下抹掉。

002号战斗舰撞了个空, 往前飞出一段后才停下，季听顾不上去管他，直接将胳膊当成了橡皮擦, 在那些正在和红枫军战斗舰对战的螅人战斗舰上来回涂抹, 将整个场面清理了个干净。

“糟糕, 我的主控屏出问题了, 捕捉不到螅人战斗舰的行踪。”

“我的也是，螅人战斗舰突然从我的主控屏上消失了。”

“我的炮火刚发出去，目标就丢失。”

……

季听将那张屏上所有的螅人都清理掉，又检查了一遍其他地方，确定再没有见着螅人后，便如同之前做过的那般，单独摘出这张小屏，让它微微凸出长画卷的表面，并闪出莹润的柔光。

他学着饭团扎了个马步，微微喘气地道：“饭团弟弟，戚少将叔叔，假大周哥哥，我用了泡泡浮力招，你们不要怕。”

而此时支撑柱外的小屋内，戚灼伸出的手端着一杯果汁，还保持着往前递出东西的姿势。

他看着茶几对面的空椅，怔了好几秒后才问道：“戚少将和饭团也走了吗？”

J点了下头：“是的。”

戚灼慢慢将果汁放回桌上，垂着头一声不吭，片刻后才问道：“是他们自己的时空？”

“是的。”

“那饭团的爸爸，那个季听……他，他在吗？”

戚灼问完这句后便紧绷着身体，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在听见J依旧回答出是的两个字后，他这才向后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戚灼一动不动地仰头坐着，片刻后笑了一声，又抬手悄悄擦了下眼角。

一群红枫军战斗舰穿破可莉星大气层急速下降，在降落到某一高度时，隐身罩下方的约瑟夫号超级星舰便出现在视野里。

舰群紧随在001号主舰身后，看似编队整齐，进退有序，但通话频道内却人声沸腾，很多道声音都在争先恐后地抢着说话。

“明明我正在和一架螅人战斗舰对战，怎么它就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

“不光是你那一架，我这边的也消失了。”

“我眼睛一花，对面的螅人战斗舰没了，但我本来在红维68，怎么就突然到了红维39。”

“是的，我和自己的编队分散了，但接着就发现我们全在一块儿，而且还集合在一起朝着可莉星飞。”

“奇怪了，就像是集体断片，中间发生了一段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集体断片太玄乎，我看了表，时间是能连接上的，所以不存在断片。”

“我倒有个猜测，我觉得这像是时间暂停，然后有人帮我们把螅人星舰都清理掉了，再把我们星舰都归拢……”

“你是科幻片看多了。”

……

舰群一直下降，001号战斗舰悬停在了约瑟夫号外的空地上，其他战斗舰在它身后保持着悬浮状态。

约瑟夫号舰门已经开启，但001号却始终没有飞进去，副舰手看向操纵着战斗舰的戚灼，看见他双眼平视前方，神情看着没有什么异常，却没有任何反应。

“戚少将。”副舰手觉得他在走神，便提醒了声：“戚少将，要通过舰门通道了。”

战斗舰从太空回到这里，可以遵循着设定的路线自动驾驶，要进入约瑟夫号的话，必须要改成手动才行。

副舰手话音刚落，便见戚灼终于有所动作，却只是转着头打量四周，满脸都是惊愕和茫然。

“这是哪里？”戚灼问道。

副舰手刚刚也经历过断片，所以只当戚灼没回过神，便小心解释：“戚少将，这是在约瑟夫号舰门口，您要不要先将战斗舰飞去停舰坪？舰队都在后面等着的。”

戚灼看了眼全息屏，看见身后全是悬浮着的战斗舰，便启动001号驶入了星舰门，嘴里却开始询问：“这是刚执行任务回来？”

副舰手摇头又点头，谨慎地道：“戚少将您是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了吗？”接着又自己琢磨：“您的断片还没恢复？”

001号已经进入超级星舰内部，并降落在了停舰坪上。戚灼这才看向全息屏右下角的时间，脸上顿时褪去所有血色，握着操纵器的手也瞬间捏紧。

副舰手还在详细解释：“从跃迁点过来了不少螅人战斗舰，原本以为今天会有一场恶战，结果正打着，那些螅人全部消失了。真的，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全都消失了？”戚灼转头问道。

他脸色苍白，目光却亮得惊人，神情也很是怪异。副舰手暗自惊诧，却不敢表露，只呐呐地道：“是的，全都突然消失了。您听，并不是我一个人遇到的，频道里都在说这事呢。”

战斗舰都已经尽数停好，士兵们还在等待戚灼的离舰指令，频道里也吵吵闹闹说个不停。

戚灼看向全息屏右下方的一排小绿点，那里每个绿点都代表着舰队里的一艘战斗舰。如果是绿灯，表示舰身完好，红灯则表示舰身损伤。

倘若那盏灯熄灭……

他曾经亲眼见着那盏属于002号战斗舰的绿灯熄灭，化成一团灰暗，也摁灭了他心中的所有光亮，让他的世界彻底堕入了无尽黑暗。

而现在那盏小灯却是亮着的，就像一蓬虽脆弱却无比动人的萤光。他盯着那一点绿光，呼吸变得粗重，并伸出手想去触碰，但手伸至半空又停住，几根发颤的手指慢慢蜷缩。

副舰手站在一旁看着，心里胡乱猜测，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它是亮着的吗？”

副舰手听到戚灼沙哑的询问声后，目光迅速移动到那排绿灯上：“亮着的，都亮着的，全是亮的。”他脑内飞速转动，又聪明地补充：“002号季舰长的灯也是亮着的，绿色，特别绿，特别亮。”

戚灼闭上了眼，又睁开，再次确定那排全都亮着的绿灯并不是幻觉后，双手慢慢撑在了仪表台上，弓起背垂下了头。

他不动，副舰手也不敢打扰他，而其他战斗舰上的士兵没有得到命令，也都不敢离舰。

副舰手便拿起通话器，在里面低声道：“没什么事了，戚少将正在冥想，都回吧，所有人离舰。”

“……是。”

“收到。”

戚灼这时却直起身，一把抓过了通话器。但他对着麦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成功地发出任何声音。

副舰手再一次表现出卓越的察言观色能力，凑在他通话器旁喊道：“002，002号回答，呼叫002。”

戚灼终于能成功发声，也对着通话器呼喊：“季听，季听，听到了吗？回答我，季听……回答我，季听，崽，崽。”

依旧没有得到002的回答，一名士兵却道：“我是002的副舰手，之前季舰长让我换到了其他舰上。002的通话系统不太好，接受信号时断时续，季舰长现在应该没能接到通话。”

戚灼连接几次深呼吸，一把按住自己不停发抖的右手：冷静，这时候不能乱，一定要冷静。

“指挥部，我是戚灼，现在替我查一下002的情况和方位。”

“是。”接听员立即回道。

对面很安静，能听见细碎的背景音：“……秦将军和周将军也正在从基地回来……基地上空的螅人也全部消失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也许只有短短数秒，但副舰手看着戚灼的模样，只觉得舰内空气都有些稀薄，让人喘不过气，而这段等待的空白时间也拖得太长，太令人揪心。

对面接听员的声音再次响起：“002号战斗舰一切正常，目前处于红维127空域，并且正在返回。”

副舰手立即打开地图，输入可莉星空域红维127，再指着地图上一颗闪着光的定点：“在这儿！002号在这里！”

戚灼定定注视着那个方位定点，副舰手便解释道：“这里距离我们之前的战场还挺远的，战斗舰全速飞行也要十分钟左右，不过离约瑟夫号挺近，很快就会返回。”

“我知道这个地方……这地方随时都会出现在我脑海里，我知道，我知道……”

副舰手听着戚灼的喃喃声，立即再次提醒：“少将，您看下那个绿灯，季舰长很安全，他正在返回，您可别慌，看，太绿了，闪亮得我眼睛都在发花。”

“是的，他正在返回，他很安全。”戚灼的眼眸深处似跳动着两团燃烧的火焰，“他马上就要回家……我和饭团去接他——”

对了，饭团！

戚灼心头猛然一惊。

饭团有跟着来吗？

他的私人通话器却在这时响起，他低头一看，立即接通：“黄姨！”

季太太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戚灼，你出任务回来了没有？饭团醒了后就一直闹，说要见父亲。也不知道他是睡迷糊了还是什么，老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黄姨，我马上来接他！我就在停舰坪——”

“哎哎，你衣服都还没穿好，饭团，等奶奶给你穿衣服，晚上凉。”

戚灼立即冲向舰门，嘴里道：“饭团身体好，不用加衣服，您别追他，让他自己下楼。”

他跳下舰奔向了宿舍楼，才跑至一半，就看到一个小身影冲出楼道，朝着他迎面跑来。

“妈妈！”

饭团跑到近处，像是颗炮弹般一头扎进他怀里，接着又抬起头惶惶地道：“奶奶什么都忘了，我给她说什么她都不记得，我说我们很多人一起在跑，她突然就不动了，白叔叔也不动，所有人都没有动。但是奶奶说没有这事，只让我睡觉，我很害怕，奶奶是不是生病了。”

戚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在饭团头顶重重亲了两口：“没有，奶奶没有生病。”

“可是——”

“就算奶奶一直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有些事情，我们帮奶奶记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