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道,“只有吃不惯的苦,哪有享不来的福呢!我虽是个丫头,单看眼下的日子也不比那小门小户的闺女过得差,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跟了姑娘,若没有姑娘,我这会子定是早死了,姑娘是六儿的大恩人。”
毋望阖了眼道,“我也不用你报恩,只要你能护得自己周全便好,万事防着些才是宅门里的生存之道,你得了空多跟玉华学学规矩,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你与她亲近些错不了的。”
六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心裏不解,这裏的人各个都对姑娘那样好,竟还要防着些吗?
毋望看她疑惑,也不说旁的,只道,“你日后自然明白。”也不再理她,翻个身便睡着了。
歇了午觉起来,丫头们早已候着了,给她换了衣裳,头上插了支翠梅花钿儿,鬓边戴着金笼坠儿,上下齐打理好,吴氏也起身了,又和几个大丫头赞叹了一气儿,与毋望各带了一个人,往老太太的沁芳园去了。
这回两人仗着胆大,直接从聚丰园门前过,路过门口往里头看一眼,一间屋子的门楣上挂着白布,想来那是贞姨娘的下处,五六个和尚在廊下念经,另一班四个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大袍子,手里举着白幡,走着奇怪的步子,嘴裏似哭似笑地说些什么,毋望道,“他们在干什么?”
吴氏压低声道,“人是死在屋子里的,要把她请出去,睡过的铺盖帐子和床都要烧掉的。”
毋望又细看,里头只有几个小丫鬟穿着丧服,年轻轻的死了,孩子又小,又不归自己养,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门庭冷落,无人啼哭,真是悲凉至极!
这时谢慎言远远看见她们,快步走了出来,给二人作了揖道,“婶子和妹妹这是过老太太那边儿去?”
吴氏道是,毋望还了礼道,“大哥哥节哀罢,人死不得复生。”
慎言毕竟与贞姨娘做了三年的夫妻,虽大吵小吵的不断,情分却还是有的,毋望看他眼睛红肿,想必也伤心落泪了。
慎言道,“恕我不能请婶子妹妹进去了,眼下不方便。”
吴氏点头道,“你自去忙吧,我们只是路过,这就走了。晚上你可还过老太太那边去?”
慎言摇头道,“这裏离不得人,我就不去了,下回再聚吧。”正说着,里头人唤了,匆匆又跑了进去。
毋望和吴氏叹了叹,复往前走,过了两个小院落,从林里的甬道穿过去,便到了沁芳园外,透过花窗往里看,那里头与聚丰园截然两副光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进了院子,丫头忙接了伞,引她们进屋子里,老太太正举着西洋眼镜看丫头绣的额子,见她们进来便招呼吴氏坐下,又叫毋望来看,只见那额子上拿金丝线绣了朵菊花,中间订了半颗珠子,针脚也极密实,毋望替老太太戴上试了试道,“针线绣工都好,只宽了些,改一改便好了。”
谢老太太道,“我原说呢,就是宽了些,倒显得我怕冷似的。”说笑了几句想起谢老太爷来,对毋望道,“你外祖父这会子也起来了,和行哥儿说话呢,叫丫头领你给他请安去。”
毋望便随丫头进里间,那祖孙儿人正在下棋,毋望看外祖父头发尽白了,精神头倒好,满面红光的,不像六十岁的人。慎行看见她,忙道,“老太爷,春儿妹妹来了。”
谢老太爷抬起头,见那牵挂已久的外甥女盈盈站着,竟已长得这样大了,一时百感交集,顿时红了眼眶子。毋望走上前去磕了头,趴在祖父膝头,爷孙两个又一通痛哭,谢老太爷上下打量了,连声只道“好,好”,竟说不出一句别的话来。
慎行上前安慰道,“快别哭了,今儿总算团圆了,咱们往后加倍地疼妹妹便是,太爷仔细伤了身子。”
好歹劝住了,棋也不下了,祖孙三人围坐下,谢老太爷问了些北地的生活气候,又聊些民俗风情,一时悲伤也烟消云散,毋望又挑些有趣的来说,里间便笑声阵阵,不绝于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