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里,在桌前坐了会子,百无聊赖,人也有些恹恹的,便推窗往外看,天上云层厚厚的,真像要下雪的样子。毋望愣愣出神,还好南方不似北地,雪下不长久,最多两三日就停了。要是时候长了怕他受不住,一变天他就疼,那前两日把她和路知遥困在原野上的那场大雪也苦了他吧,又是疼又要在马背上颠簸,幸好没把他肺颠穿了,真是难为他了。
站了片刻又觉得冷,便闭窗回床上歪着,蒙胧间渐渐有了些睡意,才脱了罩衫想睡,门板被人拍得啪啪响,她嘀咕一声,这些大老粗敲门都不会弯弯手指头么?重又穿了衣裳去开门,门前站了暗衞的教头穆大正。他可能实在太想表示友好了,使劲从那张平板的大脸上挤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躬下他的大块头,龇出一嘴黄牙,嘿嘿笑了两声道,“主上请夫人过去,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毋望笑得很纠结,朝后退了一步,福了福道,“多谢穆教头。”
穆大正诚惶诚恐地搓手道,“不敢不敢,夫人请。”
毋望敛衽跨出门槛,裙角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穆大正看得心肝一阵乱颤,暗叹道,我的个乖乖,怪道主上对她稀罕到骨头缝里去,真是个美人胚子啊,啥时候咱也能找个这样的媳妇,这辈子也值了。乐颠颠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胡撸了两把脸,忙不迭地跟上去,殷勤周到地替她推了门,比了个请的手势,还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仔细脚下”,把楼下一帮围桌而坐的暗衞惊得下巴几乎脱臼——他们铁血无情的教头唉!
濮阳金台原在回话,见毋望来了,便对裴臻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几步,发现穆大正未跟上只管在那儿发呆,随手就把他拖了出去。
裴臻倚在靠垫上,许是才醒,还带着床气,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脸上不怒不笑,却有一种烟云姿态,眯缝着眼,轻飘飘的招了招手,“春儿过来。”
毋望觉得自己很没骨气,他随便的一个动作,自己竟然中了邪似的巴巴地凑了过去,实在是没面子得很,懊恼了会子终也无法,便挺了挺脊背,很硬气地问,“做什么?”
裴臻嗤地一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最后把眼光挪在她胸前直打转。毋望尴尬得作不经意状,顺势掩了掩罩衫的前襟,扯了个话题道,“你多早晚醒的?”
他坐起来道,“才醒不久。”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嘟囔道,“什么枕头,竟把头发睡成了这样。”说着穿了鞋下床,漫不经心地踱到案前坐下,解了髻上的丝带,一头黑发霎时如瀑布倾泻而下,足有齐腰长。
毋望手足无措地傻站着,这辈子没见过男人梳妆,他要梳头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呢,搞得她怪不好意思的。眼神左右飘忽了一阵,讪讪道,“你好些了吗?”
裴臻回头,拿他那双黑竣竣的眼睛看着她,面上现出无助的彷徨来,一手举着梳子,叹息道,“想是药效到了,疼倒没之前这么疼了,只是手一抬起来就牵扯,忍不住地想咳嗽,这头怕是梳不成了,只好披头散发的,你莫见怪啊。”
毋望暗想,这不是摆明了叫我给他梳头吗,又不直说,我若不给他梳,岂不显得我这人心肠硬吗,想来想去只得不情愿地道,“你若不嫌弃,就让我给你梳吧。”
裴臻闻言妖娆的冲她抛个眼风儿,已然风流入骨的样子,轻启了唇道,“我一点儿都不嫌弃,你快些动手吧。”
毋望只得认栽,好在她从前专给德沛梳头,多少还有些经验,谁知拿了篦子站在他背后却又有些无从下手,这人真是老天爷的杰作,连头发丝都是完美的,又黑又粗并且很顺滑,还有一股兰草的香气。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只需挽个髻拿簪插住,再戴上四方平定巾或网巾便成了,偏偏他又是极爱俏的,不是紫金冠就是白玉冠,她只好尽心尽力的用篦子把头发篦匀,将小发编了几束小辫儿,细细的盘起来,再戴上发冠插了玉簪,总算大功告成,吁口气道,“好了。”
裴臻揽镜自照,上下前后都检查了个遍,满意地点头道,“甚好,比家里的丫头梳得好,日后就有劳夫人了。”
毋望一听黑了脸,敢情他是设了套引她往里头钻啊,遂不满地嘟嘴道,“我又不是你的丫头,做什么要叫我给你梳头?”
裴臻挑眉道,“你愿意叫旁的女人在我头上摸来摸去吗?不是最亲近的人,只要碰着我我就想吐,怎么办?你忍心看我每日一大吐吗?”
毋望才不把他的话当真,要是真的话,那他过去二十多年早就吐得抽筋了,还活到这会子?
裴臻看她没反应便扔了镜子靠过来,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是在同你打趣,你不信?”
毋望明显露出不认同的表情来,“你从前就没个用得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