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上楼未在他们门前停留,匆匆便拐了弯,进了天井对面的上房。
伙计送了饭菜和煎好的药来,毋望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常识,拔了髻上的银钗放进汤药里试了试。然后才放心将路知遥扶起来,让他靠在肩头,一点点喂他喝尽,忙又从红枣莲子里挑了颗红枣塞进他嘴裏,拿手绢细心擦尽了他唇上残留的药渍,轻轻放他躺下,重掖好被子,想同他说话却怕打扰了他,只得在他床沿坐下,时时给他换额上的冷帕子,一面不由痴痴看他。
路知遥闭着眼,睫毛长长的遮盖住眼睛,高挺的鼻梁,微显凉薄的嘴唇,实在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头一回见他时觉得他长得像裴臻,现在细看又觉得不像了,裴臻眉眼里透出股子妖媚的味道,醇黑的眼,粉红的唇,衬着雪白的皮肤,脸上的颜色直撞进人的魂灵里来。路知遥不一样,那张脸温和正派,看着就像好人,或许是练武的缘故,肤色微黑,隐约透出刚毅的气魄,有时候嘴上坏,却也不惹人讨厌,不像裴臻,行事为人就像只狐狸,诡计多端的样子,叫人生气又无可奈何……毋望愣愣出神,不知他在做什么,可知道她这裏要出事了?人家大老远地从关外都赶来了,他那里却纹丝不动,也不知到底可曾派人来接应他们。若是没有,恐怕他们就是落到蒙古人手里,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吧,他要成大业就要让自己没有弱点,说不定他正盼着蒙古人收拾了她,省得自己动手呢,愈想心裏愈不是滋味,嘟着嘴生起闷气来,和自己较了会子劲,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尝了一口,鸡汤也不烫了,便盛出一碗来,推了路知遥道,“六叔,起来吃些东西吧。”
路知遥微摆了摆手,侧过头又昏昏欲睡,毋望也不由他了,抱了另一张床上的被子过来催促他快些支起身子。他没计奈何,挣扎着撑了起来,她卷好被褥塞到他背后,一面端了碗勺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吹了火折子点上蜡烛,又探了探他的额头,顺便一并将他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动作娴熟自然,毫无半点扭捏。路知遥缩了缩,反倒局促得很,心想他一个爷们竟叫人家姑娘照料,真是臊得没脸。毋望看他那样抿嘴一笑,端了鸡汤来喂他,边道,“多喝些,这几日奔波受累了,温补些总是好的。”
路知遥惭愧道,“病得不是时候,偏挑这会子,难为你了。”
毋望低头浅笑道,“这是什么话,我这一路也给六叔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更大的麻烦也寻上门来了,后面还不知怎么样呢?我想过了,你带着我脚程也慢,一个人被抓也好过两人一齐落到他们手里,那些人就算扣住我也未必杀我,你若能逃脱就快跑,到了北平再设法搭救我就是了。”
路知遥眼底流露出一抹痛色来,半带调侃道,“你叫我撇下你自己逃命去?我好歹是个爷们儿,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你离开,若果真死了,来年清明你给我坟头上添一抷土也就是了。”
毋望啐道,“吃的堵不住你的嘴,你再胡浸我便不管你了。”
路知遥眸中流光溢彩,暗想她是舍不得我死的,真是好,她对我有一星半点的留恋我也知足了。
毋望眼里酸涩,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好容易给他喂下半碗去,他摇头说不吃了,她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去,见他鼻尖上出了细密的汗,喜道,“这会子好了,表了汗就好一大半了,你快些晤着,我再叫伙计换盆炭来。”
路知遥拉了她道,“不忙,你先吃饭,我过会儿出去探探,趁这当口你先洗漱吧,姑娘家爱干净,我知道你将就了好几天了。”
毋望坐到桌前胡乱扒了几口饭,路知遥揭了被子穿鞋下地,走到后窗口往外看,马厩离得不远,路轻和那些蒙古马拴在一处,想了想道,“明儿出了镇子车就不要了,早些到凤阳府才好。”
毋望嗯了声,他拢了衣便出门去了,稍过片刻店内伙计撤下饭菜,复打了热水进来。她插上门闩快速擦洗一遍,约过了一炷香的时候他回来了,稳了稳气息道,“想逃是逃不掉的,这些蒙古人轮流守衞,咱们需得小心才是,这个镇子上没有府衙,若出了事便无依无傍,最近的驻军在和州,距此也有百余里,明早天一亮就出发,最快也要走上一天一夜。”
毋望皱眉道,“若是他们追上来怎么办?我又不会骑马,否则偷他们一匹马,跟着路轻闷头跑上一通,或许还不能叫他们轻易赶上。”
路知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得意道,“我头里问那郎中买了一瓶蒙汗药,趁着套车的时候加到朵颜三衞那些坐骑的草料里,就算他们醒过神来,没了马拿什么来追?”
毋望大赞他聪明,他扶着桌子虚弱地喘了喘,笑道,“别说奉承话了,快收拾收拾早些安置,明儿可有你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