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停,一行人整装上路,由陆路进北平,途经全椒县、濠梁驿、徐州彭城驿、沛县、汶上县、高唐州、德州、景州、河间府、良乡县,辗转北上。十二月初十抵京,适逢朝廷放归燕王三子,燕王大悦,遂命王府长史携了帖子在城门根下等着,邀明月君贤伉俪三日后共赴家宴。裴臻未及安顿便与路知遥进王府复命,并将沿途收集兵马布阵,一一回禀,又与燕王详谈时局态势,一时难以脱身,便打发了助儿先行回府照应毋望。
助儿急匆匆赶到时,见新主子才下车,正站在府门外打量,忙连滚带爬地给毋望跪下磕头,眼含热泪嚎道,“大奶奶,好久不见了,可还认得奴才吗?”
毋望想了想道,“可是助儿吗?”
助儿一连说了七八个是,又扯了鬼掐鸡脖子的嗓音冲二门上的小厮吼道,“瞎了眼的杀才,有眼不识泰山,这是咱们奶奶,还不上园子里叫徐妈妈她们来迎进去。”
毋望看门楣,天底下有这样巧合的事,竟和老家官邸的是一样的,还有门脸儿上的蝙蝠门环、乳钉、暗锁、铁皮包门花,真是半分不差,她心裏极欢喜,暗道当真是有缘的。唏嘘了一阵,大门里呼啦啦出来三四十个丫头婆子并十几个护院和小厮,黑压压跪倒一大片,齐道,“给大奶奶请安。”
毋望霎时措手不及,才想同她们说别这样称呼,那助儿指了最前头的婆子道,“这是徐妈妈,是大爷的奶娘。”
毋望忙搀起她道,“妈妈不必多礼,快些起来。”
那婆子连连道谢,毋望看她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攒花背子,头上戴着遮眉勒,打扮确是与旁人不同,她边笑边道,“瞧瞧咱们奶奶,这通身的气派,果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怪道我们臻哥儿心裏口里一时不忘呢!”抓了毋望的手好一通摩挲,直道“造化”,喜滋滋的引了进门。
绕过大门正中的玉石屏风,再往里是装点一新的四合院,场地极开阔,从正门到主屋足有两箭远的距离,徐婆子道,“这是前院儿,大爷和奶奶的新房还在后头,奴才们都收拾过了,新褥子新帷子,一色都是新的,知道奶奶是大家子的小姐,奴才们没有不尽心的,大爷也再三再四地吩咐要仔细。”她又掩口笑道,“从没见我们爷这么上杆子,奶奶好福气,和我们爷真个儿天造地设的一双,谁见了不欢喜?太太这会子在外省看不见,要是在跟前不知爱得什么样呢。”
助儿打趣道,“妈妈也忒信不过您奶儿子了,咱们爷那双眼睛和一般人可不一样,能叫他心心念念的岂是凡品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簇拥着她走上大理石的甬道,穿过前院子,往后赫然是个人工开凿的小湖,还有一座极大的假山。山上亭台楼阁,不知怎么竟有淙淙的流水声,转了两个弯,眼前是一架水车,假山上的水冲下来带动水车,水车又将水汲上去,周而复始,甚有野趣。
徐婆子道,“这裏是勿忘亭,山石都是从泰山上运来的。”
助儿啐道,“妈妈仔细了,毋望是奶奶的名讳,直呼不得!”
徐婆子一愣,旋即自打嘴巴道,“奶奶休怪罪,是奴才唐突了,竟不知咱们爷竟有这等用意。”
毋望在亭下仰首看,勿忘亭吗?是想着她才取的?真亏得他费了心思,心裏一阵阵的甜,旁边徐婆子的喋喋不休也不觉得那么聒噪了,便好性儿地安抚道,“妈妈别自责了,既是他的乳母,便也是我的长辈,哪里有长辈不能直呼名讳的,况且这亭子定了这个名字,总不能因为我一到就避讳了,还是照旧的好。”
徐婆子又把她一通好夸,继续引了往后园子去,一进垂花门便见廊子下挂满了红绸子,门柱上弔了红漆刷过的竹雕对联,看来全都已经布置妥当了。徐婆子一招呼,两边偏门走出来两个衣着不俗的人,对着毋望深深一揖,道,“见过大奶奶。”
助儿见了,皮笑肉不笑地介绍道,“这二位是咱们大爷的奶哥哥,是徐妈妈的亲儿子。”
毋望微点了头,越过他们往房里去,几丫头见势忙来搀扶,待她坐定了又是倒茶,又是拢熏炉子,徐妈妈道,“这六个是丫头里最拔尖儿的,办事利索又有眼色,都调来伺候奶奶,奶奶若有什么事儿只管打发她们办。”
那六个丫头一溜跪下报了名字,毋望只顾想着翠屏、六儿、丹霞她们,那些个名字一个都没记住,又见她们奶奶长奶奶短的,愈发堵憋得慌,便对徐婆子道,“妈妈别忙,我有几句话说。”
徐婆子忙停下张罗垂手待命,一面正色道,“听奶奶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