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裴臻叫住裴阑媳妇,颤声道,“你去给我看着,隔一刻就出来告诉我里头的情况,我盼着的。”阑二奶奶无奈应了,裴阑对哥哥笑道,“放宽心吧,女人生孩子就跟下蛋似的,使两回劲就出来了。”
胡姨娘白眼乱翻,裴臻道,“你浑说什么,那么容易你生个来看看,可见你以往是怎么对你房里人的。”裴阑坐下嘟囔道,“我不是在安慰你吗。”
万分煎熬地又等了一盏茶工夫,她的叫声愈发惨烈,裴臻如坐针毡,问助儿道,“老爷呢?”
那裴老爷早年给太祖的后妃接生过孩子,他一急就想起他来,若有个好歹,他总归是御医,再不济也比那些稳婆强吧。
旁人听了哭笑不得,媳妇生孩子,公爹怎么好插手,没见裴老爷避开了吗。
助儿道,“老爷在祖宗牌位前上香呢,大爷别急,奶奶在里头拼命,咱们可不能乱了方寸,再等会子小主子就出来了。”
裴臻瘫坐着只顾喘气,额头上浸出了汗,裴阑反正是事不关己,竟和助儿聊起了坊间传闻,一唱一和煞是热闹,他心裏烦躁,喝道,“你两个要说出去说,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存心给我添堵吗?”
那两人忙闭了嘴,才消停,德沛和谢家的三位太太又到了。过来安抚了裴臻,便找了椅子坐下,一时屋里像等着开锣的戏园子,坐得满满当当。
毋望的叫声锥子似的直捅他心窝子,二奶奶出来只一句话“早着呢”,他起身来回地踱,喃喃道,“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不生……”
大太太白氏道,“姑爷莫急,已经是顺利的了,有的人要拖上两三天呢,她这会子就着了床,听这劲儿快了。”
他哦了声坐下,一会儿又立起来,来回折腾了好几趟。正失魂落魄时,二门上的小厮垂手来报,说户部员外郎来了,带了要紧的公文让尚书大人批示,裴臻一听火冒三丈,大脚踹过去,喝道,“没眼色的,我这会子批个屁公文,叫他等着。”
小厮一迭声道是,缩着脖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裏面的喊声越加大,血水一盆盆地端出来,间或听见她哽咽着叫兰杜,他便筛糠般的抖起来,闷着头就要往裏面冲,吓得众人忙拦住他,他挣扎道,“她在叫我,你们没听见吗?”
阑二奶奶探出身来说,“大哥哥,快了,看得见头了。你少安毋躁,大嫂子一切都好,你快别闹,免得她还要操心你。”
他喜得诺诺点头,握着拳勉强平静下来,弯下高高的身子,顾不得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耳朵贴在门上细听裏面的动静,只听得一串加油鼓劲之声,毋望反倒没有声息了。他额角的汗淋漓而下,突然一声啼哭传来,如石破天惊,他只觉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腿里酥软下来,虚脱地瘫倒在了地上。
产婆抱了襁褓出来贺喜,看见太傅大人坐在门前不由愣了愣,旋即把孩子往他手里一放,笑道,“大人大喜了,奶奶无恙,生了个小公子,带把儿的!”
众人都围上来,裴臻看着怀里皱巴巴的那张小脸,红红的,眼睛还没张开,像个小老头,那五官和他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微弱的哼唧着,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啊!他伸了一根手指轻轻碰他的脸,哽道,“方等……儿子!”
三太太吕氏招呼门外的丫头道,“快快,回去报喜去,告诉老太太,姑奶奶生了个小子,母子均安。”
屋里鸡飞狗跳,裴臻将孩子交给奶妈子,踏进后身屋,空气里一股化不开的血腥味,打了帷子到她床前。她闭着眼,头发被汗浸透了,脸色微有些发黄,嘴唇半点血色皆无,气若游丝的样子。他的心抽痛起来,上前小心搂她,她动了动,哑道,“孩子呢?方等……”
裴臻拢起她的长发,俯身在她唇上一吻,道,“奶妈子给他喂奶去了,咱们哥儿长得真像你……”
毋望长出一口气,筋疲力尽,紧紧抓了他修长的手指,道,“我睡会子,你别走,在这裏陪我。”
裴臻道好,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放眼窗外,夕阳西下,因着要过节,秦淮河畔已有冉冉华灯升起,他心下感慨,这一路的甜酸苦辣都融到了一处,如今有高官,有厚禄,有贤妻,还有了个大胖小子……颇满足地笑,这样的人生,便是百样齐全了。
汉王高煦,十五年就藩乐安州,然存谋逆之心久矣。太子高炽体胖,有脚疾,成祖有废嫡立庶之意,高煦谋夺嫡,陷害太子数次,皆未果。成祖察其心怀叵测,会高煦有过,革其爵位,命思过。成祖崩,仁宗立,高煦蠢蠢欲动。未及仁宗崩,太子瞻基由应天回北平奔丧,高煦谋于途中劫杀,未果,阴谋泄露,高煦废,禁锢应天。瞻基即位,是为宣宗,念叔侄情,往高煦禁锢之所探望,高煦使腿将其绊倒。宣宗恼怒,命人用三百斤铜缸盖住高煦,朱高煦在缸内运力,欲举缸砸向宣宗,宣宗大惊,急命取来木炭,堆积成山,点燃木炭,将高煦活活灸死在铜缸内。高煦即死,宣宗准太傅奏,其妃韦氏及九子俱被处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