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元龙走进屋内环视一周,在确定没有危险后,他小心翼翼地来到电脑旁。移动鼠标,黑色屏保消失,锁屏密码框出现在屏幕正中。他凭着记忆将乐剑锋留给他的18位密码输入其中,敲击回车后,密码框的下缘出现了“error(错误)”字样。
司元龙顿生疑惑,他伸出食指,一键一键地把密码又小心翼翼地敲击了一遍,可回车后,还是出现了“error”字样。
司元龙双目微闭,一分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睛,以3位为分段,又尝试了一次。
3次错误提示后,司元龙从椅子上起身,没有再继续尝试。
丁磊:“乐哥,这小子不会放弃了吧。”
“用过银行卡取钱的人都知道,密码输错3次卡便会被冻结。如果司元龙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他不会轻易尝试第3次,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司元龙绝对靠得住。接下来就要看他到底信任不信任我,假如司元龙对我有任何怀疑,他一定会到此为止不再尝试。”
丁磊:“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都输错了3次了,他怎么可能还会继续?”
乐剑锋:“因为云汐市技术室没有一个正常人。他们不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我告诉了他密码,并没有告诉他输入几次,今天的结局不外乎两个:第一,司元龙觉得我在耍他,离开安全屋;第二,司元龙坚信我给他的密码正确,成功解锁。如果他是第一种人,我也不敢将咱俩的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
画面那边,司元龙捏着下巴在屋内来回踱步,从他拧在一起的眉头看,他的内心正在无比纠结某事。在无法确定司元龙下一步计划的前提下,丁磊又将手指悄悄地移回了“delete”键上。
而就在这时,司元龙突然停住脚步,他弯下身子再次将密码输了一遍。“error”提示第4次显现。
“还有最后2次,他会不会再输?”丁磊手心渗出汗水。
司元龙拿起键盘仔细观察,当确定所有键钮均无错位后,他第5次输入了密码。
错误提示依旧出现,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司元龙没有了刚才的烦躁,他的眼角反而眯成了一条缝隙。
丁磊:“乐哥,司元龙他……”
“他在笑。”
“笑?”
“因为他发现了数字中的秘密,我留下的手稿中,有6个数字6,其中5个数字书写笔顺错误,以司元龙对笔迹的鉴定能力,他肯定能猜出其中的缘由。”
丁磊竖起大拇指:“难怪你说技术室里没有一个正常人,就算智商再高的人也不会想明白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思维真的很逆天。有时候连我都自愧不如。”
影像中,司元龙表情轻松,他第6次尝试后,终于解锁了电脑屏幕。锁屏框消失,电脑桌面上乐剑锋留下了一行小字:“d盘有一个加密文件夹,把开机密码换成右手序便可解开,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这个文件夹中。”
与此同时丁磊也看清了字迹,他问:“乐哥,右手序是什么?”
“我在纸上留下的代码是用左手书写,右手序是按照右手书写的习惯把数字再重新排列,这样得到的新密码会出现特殊符号,只有对书写特征有深入研究的人才能拼凑出最后的密码。在云汐,除了司元龙没人能办到。”
丁磊惊叹:“乐哥,没想到你竟然留了这么多手?”
“鲍黑从金三角购买的毒品还在市面上销售,‘鹬蚌相争’的场面是我最不想看到的。‘行者计划’的‘老板’已经找到冷启明,从上次冷主任对我说话的态度分析,高层应该还在怀疑是我吞掉了这批货,所以我没的选,只能把司元龙拉下水。”
“我还是不明白,司元龙到底能起什么作用?”
“他本身起不了重要作用,但是他可以撬动冷启明。冷启明和司鸿章情同父子,他虽然表面上对司元龙严厉,但实际上他一直把司元龙当亲弟弟看待,现在司元龙被我拉下了水,冷启明不会不为所动。
“我曾经怀疑过行者计划的‘老板’是内鬼,但仔细一想似乎站不住脚。试想,如果‘老板’是内鬼的话,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我留在科室,这样他们便可以放心大胆地把‘5亿元毒品’快速销售掉,可‘老板’并没有这么做。我离开科室这么长时间,‘老板’也没有对我采取行动,显然‘老板’始终怀疑是我吞了毒品,他们认为只要盯住我,就能找到毒品的下落。可是殊不知,毒品已悄然在市面上销售了。
“内鬼的意图很简单,他是想利用我分散‘老板’的注意力,这样他们就能肆无忌惮地把毒品处理掉。所以单从这一点分析,‘老板’也被蒙在了鼓里。如不是技术室的陈国贤发现了毒品会发生颜色反应,你我现在都还被内鬼玩弄在股掌间。”
“阿乐,你的意思是想通过冷启明和‘老板’接上头?”
乐剑锋点了点头:“冷启明为人沉着冷静,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我从进入科室第一天就能感觉出来他对我有所怀疑,但是他还是放心把我放在司元龙办公室里,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把握保证司元龙的安全,所以司元龙的一举一动绝对逃不过冷启明的眼睛。电脑里完完整整地记录了我们调查的所有内容,我相信只要司元龙知道内容,冷启明就一定有办法知道所有真相。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责任就越大,这个重担司元龙挑不起来,冷启明不会袖手旁观,他是聪明人,他能猜到我在想什么,所以他一定会主动和‘老板’碰面。”
“可就算冷启明找到了‘老板’,单凭这些资料,高层就能轻易相信我们?”
“不用担心,我还有办法。”
十三
刑警队办案区外,叶茜端着笔记本向我们介绍:“车主名叫郝帅,男,26岁,毕业于湾南省理工大学,毕业后在西部的村庄里种植菌菇。据调查,他没有作案时间,也不存在作案动机。”
我问:“也就是说案发当晚郝帅只是刚好路过?”
叶茜:“对。”
明哥:“人现在在哪里?”
叶茜:“在询问室。”
透过询问室的玻璃窗,郝帅略显紧张地坐在桌子拐角,他不停地用手扶起镜框,显得有些不安。
“小伙子,要不要再给你来杯水?”
郝帅寻声望去,明哥那张自带寒冰属性的脸,又在他本来就脆弱的小心脏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郝帅没有说话,我心领神会地放了一杯热水在他面前:“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就是问一点儿情况,问完你就能走。”我见缝插针地说了句。
“哦,您想问什么?”郝帅把水杯握在手中,说话的语气也平和了很多。
见“前戏”已铺垫得差不多,明哥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嫌疑人乘车的那段视频调了出来:“麻烦你仔细看看,能回忆起多少是多少。”
郝帅点头示意,明哥敲了一下空格键。胖磊截取的视频并不长,进度条没走多久就到了末端,郝帅观看全程,始终眉心紧蹙,从他的表情不难推断,要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估计还有些难度。
“警官,不瞒您说,为了能赶上早市卖蘑菇,我每天凌晨都会走这条路,从视频上看,我应该是停车载了一个人。”
明哥:“对,我们现在就要找这个人。”
郝帅挠挠头:“警官,我每天都能从这条路上拉一两个人。”
“滴滴快车?”
“不,免费的。”郝帅喝了口热水,“西部经济比较落后,往市里去的公交车就那么几趟,我每天都能遇到去城里做买卖的农村人,他们有些人为了省2元钱,起早步行去市区,遇到这样的,我能载一个就载一个。从日期上看,这都过去十几天了,我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想不起来也属正常。”明哥换了一种语气,“那你再回忆回忆,你载的这些人中,有没有一个人怀里抱着长方形的玻璃框,而且到地点后他还主动给你钱?”
郝帅沉思默虑片刻后,忽然瞪大眼睛:“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当时打的远光灯,路边突然一个反光把我照得眼前一黑,我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还好车速不快,车停下后,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我问他是不是要搭顺风车,他点了点头,于是我让他坐在了后排座上。”
明哥:“对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只说把他带到市区就成。”
“哪里的口音?”
“本地口音,下车后他还扔给我50元钱。”
明哥双手插兜在屋内来回踱步:“以咱们市出租车的起步价,从那里打车到市区不过20元,如果是本地人,不会不知道价格。给50元钱未免有些太多了。”
“哦,对,警官您不说我又忘了一点,他上车后,看见我车上有一份鸡蛋灌饼,就问我能不能给他吃。我寻思能张口要饭吃的,肯定也有难处,于是我就给了他。他三两口就吃完了,看样子有段时间没吃饭了。后来这个人下车时还说了句‘谢谢你的好心和早饭’,他走远后,我才发现座位上放了50元钱。”
明哥突然脸色一变,赶忙问道:“市区里路灯光线充足,你有没有发现他浑身脏兮兮的?”
郝帅:“对,是不干净,尤其是头发,感觉有好多天都没洗了,油腻得很。”
明哥起身,礼貌地伸出右手:“谢谢你的配合,咱们今天就到这里。”
送走了郝帅,明哥召集科室所有人开了一个短会。
明哥:“从郝帅的笔录中,我们能得到以下几点信息:
“第一,嫌疑人为本地人,出手阔绰,穿衣风格时尚,经济水平应该不低。
“第二,嫌疑人从塌陷区出来时,向郝帅索要食物。这不符合年轻人爱面子的心理,恰好证明一点,他多天没有进食。
“第三,嫌疑人在杀人时,曾使用过大号生塑料盆冲洗现场,生塑料盆市面上没有售卖,在塌陷区就地取材的可能性较大。
“第四,嫌疑人对塌陷区的地形了如指掌,若不是长期生活于此,根本不可能在黢黑的夜里摸清道路。
“综合以上四点,嫌疑人作案后就住在塌陷区内,而且我有理由怀疑,他极有可能就是塌陷区的原住户。”
胖磊打开了航拍视频:“没有拆迁的房子都集中在西南边,嫌疑人刚好也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嫌疑人这4天会不会就待在这里?”
明哥:“极有可能。现在是中午11点,我们争取在天黑之前,找到嫌疑人在塌陷区的落脚点。叶茜。”
“冷主任您说。”
“联系派出所,调取塌陷区原住户的户籍底册,把符合条件的人全部筛选出来备查。”
十四
有了鞋底花纹,找寻嫌疑人的落脚点并非难事,而且整个西南方未拆迁的房屋仅有区区十来间,就算一间一间搜,也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
我们由北至南依照顺序才走到第3家,便确定了地点。院墙上那块锈迹斑斑的门牌写着“锁头村82号”。
胖磊端起相机,调光,对焦,按快门,一气呵成。我也趁机拍了一张,用微信发给了叶茜。
这是一套坐北朝南的残败院落,院内仅有两间破瓦房。因多年无人居住,地面上落满了厚厚的浮灰。
在没有尸体的现场中,痕迹检验员是勘查主力,制订好勘查计划后,我和胖磊一组进入了室内。
这种现场对我来说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前后仅用了不到20分钟,我便从屋内走出。
“现场什么情况?”明哥问。
我回:“东西两间破瓦房,我只在东间内发现了鞋印。足迹分布密集凌乱,嫌疑人曾在屋子里长时间活动。另外,我提取到了大量指纹样本,经比对是嫌疑人所留。另外,墙面上有矩形转移痕迹,那里之前应该悬挂有玻璃框。”
老贤猜测:“会不会是全家福之类的照片?”
明哥摇摇头:“屋内仅有寥寥几件破家具,搬家搬得很彻底,如果挂的是家人的照片,哪儿有不取走的道理?”
“有道理。”胖磊附和,“照片这东西,对很多人来说寄托的感情不一样,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哪怕是再旧的照片,也不会有人轻易丢弃。”
正当我们讨论之际,叶茜骑着车赶了过来。
“查到了户主资料。”
明哥:“说来听听。”
“户主名叫王建港,因涉嫌绑架杀人已于十多年前被执行死刑。他老婆叫李雪,王建港被枪决之后没几年,李雪也因病去世。王建港有一个儿子,名叫王满,据管片儿民警说,他常年在深圳,具体干什么不清楚。这是王满的户籍照片。”
胖磊接过照片端详了好一会儿:“从脸部的轮廓来看,有些神似。”
叶茜:“王满不管从年龄、身高均符合嫌疑人的特征,我们还查到,其在案发前一个月曾坐火车从深圳回到云汐,至今都没有返程信息。”
明哥:“深圳对暂住人口管理十分严格,知道了身份信息,找到王满在深圳的住处应该不难。”
叶茜:“我们联系了深圳警方,王满的落脚点已经查清。”
明哥:“好,告诉徐大队,让他安排几个侦查员和我们一起,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去深圳。”
有了指纹和鞋印,我们只要在王满的住处提取一些比对样本,所有疑问便可迎刃而解。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调查,王满正是本起杀人抛尸案的真正元凶。
十五
道家启蒙书《增广贤文》里有这么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所谓“横财”在法制不健全的古代,被称为“不义之财”。或偷或抢,打家劫舍。而这些手段胆敢用在当今的法制社会,绝对是在自掘坟墓,于是那些有“暴富”念想的人,就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方式——“赌博”上。
说起赌博,在我们国家可谓历史悠久,据野史记载,当年我们的祖先一个个还穿着“悟空款”花皮裙时,就已经开始用赌博的方式分配猎物。纵观上下五千年,除了当前社会,几乎历朝历代都没有把赌博列入明令禁止的范畴。也正是因为有这种“赌博文化”的沉淀,很多人对于赌博的态度相当麻木。在许多人眼里,赌博就是一种刺激的娱乐方式而已。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靠赌场发家的丁胜,自然知道其中的猫儿腻。“十赌九诈”,这也是他家传的祖训。
1977年“文革”刚结束,丁胜那个因开设赌场被批斗了整整10年的爷爷终于熬到了大限。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了保证香火能够延续,丁胜的爷爷早就未雨绸缪,在自家的祖坟里埋了几万银圆,以备不时之需。1983年,中国进入改革开放的黄金时期,古董交易也随之活跃起来,那时刚满18岁的丁胜瞅准时机,遵照爷爷留下的口头遗嘱,从坟里刨出一坛银圆,换回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从小就奉爷爷为偶像的丁胜,自然很想像爷爷那样成就一番事业。开赌场,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丁胜的父亲是个“痨头”,常年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他这种状态,自然管不了雄心勃勃的丁胜。然而人要成事,必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巧的是,丁胜起家时,三个条件被他占得满满当当。
先说“人和”。不管干什么事,单打独斗肯定行不通,就连玩个游戏都讲究组队刷怪,而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只要有钱,就等于有了人脉,钱就等于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再说“地利”。虽说当年“打土豪,分田地”让丁胜家的土地所剩无几,但好在那时候的人都看中耕地,建筑用地并不受人待见。当年抄家时,丁胜爷爷花重金贿赂村主任,保住了隐蔽在山中的赌坊。也正是这家赌坊的存在,才让之后的丁胜混得如鱼得水。
说完前两样,再聊聊最重要的“天时”。所谓“天时”也就是一个人的“时运”,说白了就是“机会”。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1978年至1983年可谓是中国法制改革步履维艰的5年,严重暴力性犯罪频发。丁胜选择在这个法律尚未健全的年代开赌场,绝对是赶上了“黄金时间”。
那有人要问了,是不是凑齐这三样,就能张灯结彩、开门迎客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丁胜爷爷年轻时,中国处在动荡之中,那个时候,只要搞定当地官员,你把赌坊开在警察局门口都不会有人过问。虽说20世纪80年代也很少有人过问赌博这种小事,但丁胜心里清楚,“枪打出头鸟”,吃“夜食”的,还是要深藏若虚。
丁胜打小就常听爷爷说,赌是一门学问,没有人刚接触就能一掷千金,如何让“小赌怡情”变成“豪赌伤身”,里面的门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丁胜深得爷爷真传,他知道,厉害的赌场盯的不光是赌徒手里的钱,还有他们好赌的“心”。
在他看来,把新手变成赌徒一定要经过三个步骤。
第一步,给甜头。
大多数赌客头一次进赌场,都想着怎么把1元变10元,10元变100元,如果上来就输,自然就失去了兴趣。丁胜的赌场分为三个区域,“新手区”“老手区”和“vip区”,“新手区”输赢很小,但赢钱的概率很高,一旦你在赌场中混成熟客,自然会有人把你引进“老手区”,这里虽然输赢很大,但放水率也能达到60%,也就是说,进到这里,你的胜算还能保证在六成上下。如果说前两个区域都在花钱养肉,那神秘的“vip区”绝对就是boss(老板)的最大招。除非你能控制自己,赢钱就金盆洗手,否则没有一个人可以闯过这最终的关口。丁胜这种放长线钓大鱼的经营模式,需要雄厚的资金做后盾。
第二步,配人手。
钱送出去不算本事,散出去能成倍地收回来才叫能耐。要想回钱,就需要人手。
赌场中人按照三六九等划分,最低等的,名为“钩子”。“钩子”在社会上有自己的人脉,喜欢穿梭于花街柳巷,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给赌场带来赌客,从中抽取提成。
如果说“钩子”是对外,那“练子”就是对内。“练子”是行话,俗称“托儿”,不管大小赌场,都流传着“一赌三托儿”的说法。“一赌三托儿”从字面上就很好理解,一个赌局,甭管多少人来,反正这“托儿”绝对是3个起步。
刚入门的赌客,多会选择押宝、猜双这种简单的赌局试水,合格的“练子”要在赌局上配合默契,收放自如,牢牢控制赌局的输赢走向,而且还要伺机“点水”,让入门者尝到甜头。赌局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战役,而“练子”和赌客的角色,就好比手游里的“王者”与“青铜”。
赌场中“钩子”和“练子”只是基础配置,再往上,就需“彩旗”出场。这里的“彩”,指的是“手彩”,也就是“千术”;“旗”便相当于赌场的“招牌”。所谓“彩旗”就是赌场培养的“老千”。他们有的乔装成“荷官”,有的化身为“赌客”,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绝对是主宰赌客命运的一群人,赌客走出赌场,是死是活,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第三步,宰客。
鱼已上钩,人也配齐,接下来就该宰了。
人一旦进入赌场,实际上就等于把自己送上了“屠宰”流水线。“屠宰”过程往往会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洗肉”。行里一般将赌客称之为“肉”,而“洗肉”其实就是一个“洗脑”的过程,赌场会把“小赌怡情”发挥到极致,让你手头一有钱,就会想着去“玩两把”。
第二阶段,“打肉”。一旦“肉”被洗成,接着就该被“打”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赌场不可能让你一直赢钱,等你真正地沉迷之后,赌场便开始让你慢慢放血。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赌场会故意让你有输有赢,这样会给赌客造成一种假象:“输的钱,只要运气好,就一定能赢回来。”如此一来,很多人输钱后,不会怀疑赌场做了什么手脚,只会怪自己运气不佳。当赌客在输赢之间来回徘徊时,到最后他们输掉的,可能不只是手里的现金,还有他们的车房。
第三阶段,“割肉”。如果赌客身上的钱都被扒完了,还想翻本儿怎么办?那就只能“割肉”了。在赌场里,哪怕你输得连口水都喝不上,只要你不欠钱,赌场老板依旧可以奉你为上宾,好烟好酒地伺候着。因为这时候,赌场看中的已不是钱,而是你这个人。不管大小赌场,都有“爪子钱”(高利贷),只要你想赌,他们可以闭着眼给你换筹码,对赌场来说,他们损失的不过是几个塑料片,而对赌客来说,有可能走出赌场就面临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第四阶段,“熏肉”。赌场既然要搞你的人,就算给你万贯家财,也不可能让你带出赌场。赌客只要在“借贷合同”上签字画押,那就等于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熏肉”。“熏肉”状态下的赌客,背着满屁股债不说,在熟人面前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再加上高利贷的“雪上加霜”,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一点儿的人,估计都有寻短见的念头。
可人都惜命,“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有勇气“拔剑自刎”者绝对寥寥无几。这种日子就好比被囚禁在黑暗中,你每天都在渴望自由,但你已无能为力。而当你彻底无助时,忽然有个人站在你面前对你说:“帮我做一件事,你就能获得自由。”到了那个时候,你绝对不假思索,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于是,新一代的“钩子”便应运而生。
“钩子”收入很低,要想偿还赌场的“爪子钱”,就要主动学习“手彩”,把自己变成“练子”或“彩旗”。当所有账目全部还清,老“彩旗”的位置会被新“彩旗”取代,而重获自由的这些人,无一不是看清了“赌博”的本质,要么另起炉灶祸害别人,要么金盆洗手再不沾赌。
丁胜靠着这套成熟的运营模式,在云汐市赌行中如鱼得水,甚至有些赌界的老前辈都来“不耻下问,求取真经”。丁胜爷爷混社会时,靠的就是“仗义”二字。丁胜自然也遗传了爷爷的性格,只要有赌行的人前来询问,他一定是倾囊相授,绝不保留。也正是因为丁胜这种“够义气”的做法,赌行的老辈人都推选他为“大座椅”,这“赌王”的称号也在云汐市的赌徒中不胫而走。
《西游记》第三十三回有这么一句话,叫“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1983年的“严打”,丁胜逃过一劫,可1987年的一次“实名举报”,着实让丁胜栽了一个大跟头。举报者名叫孙少峰,是丁胜赌场里的一名“彩旗”,共欠丁胜23万,在那个鸡蛋仅卖1毛钱一个的年代,23万足够让他给丁胜卖一辈子命。虽说丁胜对他不薄,但沉重的心理负担还是促使他冒着被报复的风险写了一封举报信。当天夜里,上百名荷枪实弹的民警把赌坊团团围住,丁胜等骨干被端了个底朝天。
同年10月,丁胜因开设赌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丁胜服刑前,为了防止仇家报复,与妻子协议离婚,从那以后,丁胜褪去“辉煌”,开始了牢狱生活。
十六
蹲过“号子”的人都说监狱是个小社会,更有人开玩笑说:“吃一年牢饭,抵四年大学。”话糙理不糙。丁胜在牢里遇到了各个地方的赌场老板,比他干得大的比比皆是,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被抓进来,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太高调。生意一旦做大,就容易膨胀,忽略了“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江湖道义。在“蹲号”的日子里,丁胜始终在想,如果当年只让孙少峰签下10万元的欠条,自己现在还会不会吃这口牢饭。
1995年,丁胜减刑释放,多年的牢狱生涯,磨平了他的锋芒,他原本以为妻儿会在厚重的铁门外等着他回家,可遗憾的是,直到狱警将他送出高墙,他也没见到日思夜想的家人。
回到家里,他拨通了妻子暂住地的固定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浑厚有力,电话那边始终重复着一句话:“请问你找谁?”丁胜握紧话筒没有应答,这个结果他似乎早已预料到,妻子没有换电话,似乎也是想用这种办法告知实情。丁胜能做这么多年的赌场老板,情商自然不低,既然事已至此,强扭的瓜也没什么味道。
丁胜本以为出狱后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可现实却跟他开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玩笑。人心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当它受重创时,你会很自然地想到曾经的辉煌。在狱中,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钱就等于有了一切。”丁胜尝过日进斗金的甜头,既然老天不让他过安稳日子,那他还想再一次铤而走险。
虽说与社会脱节8年,但丁胜凭借当年的号召力,开个中等规模的赌场绝非难事。1997年,经过两年的运筹帷幄,丁胜在云汐市的深山中又开了一家极为隐蔽的赌场,而这次赌场的老板换成了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丁胜本人则藏于幕后,掌控全局。
在监狱中吸取多方经验的他,这次为人低调许多,除了几个知根知底的小弟,几乎没人晓得赌场的内部运作。随着法律制度的逐渐完善,赌场的经营模式已不能和以前同日而语。10年前,赌场讲究“放长线钓大鱼”,而10年后多以“短、快”出奇制胜。这样做的好处是,赌场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丰厚的回报,但这种杀鸡取卵的方式,还是有些违背丁胜的意愿。于是他在赌场中寻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想要“细水长流”。
创新的改制使得赌场不再有那么强的“掠夺性”,如此一来,前来尝鲜的新手也逐渐增多。丁胜的赌场和其他场子相比,虽然赚钱不多,可人气绝对最旺。
经过一年多的整合,赌场逐渐走上正轨,他原本想等赚足本钱就金盆洗手,可一件事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是1998年的一天深夜,丁胜带着赌场小弟在街边的大排档推杯换盏,就在众人酒意正酣时,一辆奔驰轿车停在了摊位的前方,从车上走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10年前写举报信的孙少峰。
“我当是谁大半夜的在路边吵吵,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骆驼哥啊。”孙少峰不请自来,坐在了丁胜的跟前,而他口中的“骆驼”,正是丁胜在江湖中的绰号。
丁胜上下打量了一眼西装革履的孙少峰:“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少峰吗?看这身行头,这些年混得不错啊。”对方既然主动挑事,他当然不会忍气吞声。
孙少峰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当年被您逼得家破人亡,我也不会破釜沉舟在赌场里学‘手彩’,也正是有了这个本事,我才赚到了第一桶金,否则我还真走不上正道。”
丁胜略带鄙夷地看着孙少峰:“你好像漏说了一件事。”
“哦,对。”孙少峰一拍脑门儿,“我当年还给公安局写了一封举报信。”此言一出,丁胜的几位小弟已经揎拳捋袖。
孙少峰微微一笑,指了指头顶的监控:“现在是法制社会,我虽然不怕你动手,但也不妨告诉你,我现在是知名企业家,跟我打交道的都是政府官员,你们要敢动我,可以想想后果。”
丁胜压了压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孙少峰起身整了整衣装:“骆驼,香港都回归了,现在讲究的是法律,你那一套行不通了,在云汐市,敢动我的人没有几个,下次见到我,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否则我不介意在公安局局长面前再举报你一次。”
“你……”
孙少峰并没有理会丁胜,径直走到了奔驰车前,站在路边的司机一路小跑将手臂扶于车门之上。上车前,他停顿了几秒,转身说道:“骆驼,咱俩这辈子未完待续。”
十七
丁胜这辈子最痛恨的人有两种,一是没有原则不守规矩之人;二是赶尽杀绝不留后路之人。而孙少峰把这两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从18岁出道,丁胜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近20年。既然对方已经欺负到自己头上,他也只能“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俗话说,“心不狠,江山不稳;心不黑,必吃亏”,这个仇他必须要报。不过,多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深刻地理解到“意气用事”是多么愚蠢的做法,为了不让复仇计划露出马脚,他决心用几年的时间去冲淡所有人的记忆。
孙少峰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对老来得子的孙少峰来说,这个儿子,比自己的命都金贵。丁胜隐忍一年后决定直插软肋,一定要让孙少峰痛得彻底。
眼看时机成熟,他把一个名为张潘的“钩子”约进了茶馆。
“骆驼哥,您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张潘有些受宠若惊地坐在丁胜对面。
丁胜微微一笑,把刚沏好的一杯茶摆在他的面前:“潘子,你现在还欠赌场多少‘爪子钱’?”
张潘一脸尴尬:“还……还……还差30多万。”
“哦,看来,还有不少呢。”
“骆驼哥,您放心,我在场子里绝对卖力,争取拉更多的客人过来。”
丁胜右手一抬,潘子顿时语塞。
“我请你来不是听你表决心的,你的为人,我骆驼看在眼里。”说着,丁胜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欠款协议”递了过去,“看看这张是不是你的?”
张潘双手接过,连忙点头称是。
“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咱俩的账一笔勾销,另外你还能获得一大笔意外之财。”
见丁胜表情肃穆,张潘有些忐忑:“什……什……什么事?”
丁胜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张潘面前:“把这个孩子给绑了,勒索100万,事成之后,欠账一笔勾销,100万归你。”
“骆驼哥,你……你……你让我去绑架小孩儿?”张潘虽说底子不干净,可绑架这么大的案子,他可从来没干过。
“不用这么紧张,消息我已帮你打探好,孩子他爹很有钱,不缺这100万,而且他很疼自己的儿子,我觉得他报警的可能性不大,这100万,你稳赚。”
“骆驼哥,我……”
“你也不用着急回绝,这样,只要你肯干,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假如,我是说假如事情败露,让你蹲了‘号子’,我每年补给你5万元,你看这样行不行?”
张潘竖起耳朵,有些不可思议:“骆驼哥,你说什么?30万一笔勾销,我每年还能拿到5万?”
“对。如果你不愿意干,我就去找别人。”
张潘慌忙起身,一把将丁胜按在椅子上:“哥,别走,我干,我干!”
丁胜手下那么多“钩子”,他之所以选择张潘,就是看中了他口风极严,若是把他放在“抗战”时期,绝对是干特务的好材料。至于张潘会不会答应,丁胜早就成竹在胸,一年5万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对张潘来说绝对是天价酬劳。所以他料定张潘抵不过诱惑。
张潘同意后,两人又在茶馆中商讨细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丁胜觉得还是再找个帮手比较妥当。而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张潘的双手赞成。
十八
1985年10月23日,邓小平同志在会见美国高级企业家代表团时说:“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从那以后,“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口号,便在中华大地宣传开来。云汐市作为煤炭型能源城市,在“先富起来”的人群中,矿工要占有很大的比例。
早年,国家对煤炭资源监管并没有那么严格,私采滥挖现象在矿区尤为常见,只要勘探队在某某村子发现煤炭,不出一周,一个个鼹鼠洞似的煤窑,就能在村子里遍地开花。在能源极度匮乏的年代,煤炭又被称为“黑金”。矿区只要哪里出煤,煤贩子就像蚂蚁闻到甜食一样蜂拥而至。快速的变现率,让矿区的每一位村民都尝到了暴富的快感。
锁头村,矿区中藏煤量前三名的村落,据私人勘探队说,锁头村的煤炭就算可劲儿地挖,挖个五六十年也绝对没有问题。消息传开,一来让外人羡慕,二来也让村民麻木。村里的人普遍都有一个习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对“辛苦赚来的钱”和“地下挖来的钱”,人们在心态上有着很大的差异。住在矿区的村民来钱太容易,以至于他们对花钱没有一点儿顾虑。可就算是这样,很多人手里依旧握有大量闲置资金。那时候,人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投资,路边也没有桑拿浴、ktv;那样的夜晚,除了创造人类,很多人真的没有任何追求。缺乏娱乐和宣泄渠道,手持大量现金的村民,成为“钩子”下手的最好目标。
张潘也住在矿区,但遗憾的是,他们村除了渣土就是碎石,而这种不出煤的村落在矿区也不算少数。产煤的村子需要人手,不出煤的村子需要吃饭,双方中和,一条稳定的产业链便应运而生。所以在矿井中,矿工分为“原住矿工”和“外来矿工”两类。前者是不干活儿却能拿分红,后者是舍命干也只能解决温饱。
人都有一个共性,就是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张潘经历过被追债的痛苦,他要拉更多的人下水,这样他心里才会感到宽慰。张潘在锁头村做矿工时,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把数十人“钩”进了丁胜的赌场。而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名叫王建港的男人,成了张潘绑架计划的不二人选。
为什么选王建港,张潘心里有他的想法。首先,他俩是一个窑的矿工,平时关系很不错,场面上都“哥”长“哥”短地叫着,闲来无事,两人还能出去喝喝小酒,吹吹牛。这样的人,他知根知底,没有顾虑。其次,王建港居住的锁头村是产煤大村,家家户户都不缺钱,去赌场玩的人也不在少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王建港很老实,不会耍心眼儿,这样的人一旦欠下高利贷,只会想着怎么还,不会想着怎么跑。
确定好目标,张潘主动找到王建港。
“港哥,你来,我有事跟你说。”张潘神秘地朝王建港挥了挥手。
“咋了,潘子,是不是要请你哥整两盅?”
“嘘,你小声点儿。”张潘把王建港拉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干啥,神神秘秘的?”
“港哥,上次去场子里,你输了多少?”
王建港摇摇头:“没输,还赢了不少,不过你嫂子坚决不让我赌了,说玩时间长了,容易陷进去。”
张潘点点头:“嫂子说得没错,输钱的人都是因为太贪,而且还没有掌握技巧。”
“技巧?赌钱不就是看运气吗,还能有啥技巧?”
张潘东张西望环视一周,确定四下无人后,他小心翼翼地附耳说道:“哥,实不相瞒,我之前跟你想的一样,但是我最近遇到一个高手,他传授了一个必胜的秘籍给我。”
王建港不以为然:“你就吹吧,赌钱这玩意儿还能跟练功似的,有独门绝学?”
张潘:“港哥,绝学倒谈不上,至于这位高手说得对不对,咱们晚上去场子里一试便知。”
“乖乖,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张潘双手一搓:“我今天晚上准备玩点儿大的,港哥,你能不能借我500元钱(折算成现在的购买力,相当于5000元左右),赢钱咱俩平分,输钱算我的,你看怎么样?”
“潘子,你可想清楚了,赢钱不赢钱倒无所谓,500元可够你不吃不喝辛苦两个月的,要不要玩这么大?”
“你要是相信我,就借给我,如果不信,我找别人要去。”
“你真的这么自信?”
“你就说借不借吧。”
王建港沉思良久,从口袋中掏出今天的分红:“走,我陪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什么秘籍这么厉害。”
依照赌场的规矩,赌资超过500元,可直接进入“老手区”,张潘捏着厚厚一沓零钱,去接待室验资之后,被一名文身男带进了后院。
张潘:“港哥,我这个秘籍,通吃所有赌术,咱们先玩点儿啥?”
王建港依旧将信将疑:“那就去押宝,这个来得快。”
“得嘞,听您的。”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挂着“押宝”木牌的平房。此时赌桌前围得满满当当,张潘带着王建港好不容易才挤了进来。
“100元,7点。”张潘的一句话,让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押宝”的玩法很简单,赌具也就3颗骰子加一个骰盅,赌客可以猜大小,猜单双,猜对子,猜豹子,猜点数。其中猜点数难度较大,因此赔率也相对较高。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一般赌客都不会选择这种玩法。而且100元,在赌桌上已算是大面值,张潘另类的举动,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荷官用一根木条敲击赌桌,示意下注结束。
见众人盯着骰盅拭目以待,荷官将3颗验视完毕的骰子放进了自动摇骰器内。
骰盅先是顺时针数圈,接着逆时针数圈,接着又顺时针数圈,如此反复多次,最终才停了下来。见机器停止运转,荷官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打开了盖子。
“232,7点。”
“潘子!真是7点!”张潘还没说话,王建港却率先喊了出来。
“港哥,这才刚开始,好戏还在后面。”张潘自信地抹了一把鼻尖,接着抽出500元拍在了“9点”的位置上。
就在一群人还在对张潘持怀疑态度时,荷官报出了点数:“234,9点。”
“潘子,9点,赢了,我们赢了!”站在一旁的王建港兴奋得有些失态。
张潘收了赌桌上的现金,一把将王建港拽出门外。
“哎,怎么不玩了?今天咱们运气这么好。”
“押宝赢得太少,咱们换个玩。”张潘虽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清楚,他这次的主要目标是挖个坑把王建港给埋了,如果他再玩下去,周围的赌客跟着下注,倒霉的就是赌场老板丁胜,既然目的达到,就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潘子,接下来玩啥?”王建港手里握着张潘递来的1500元钱,心理防线接近坍塌。
“港哥,咱们现在刨去本金赢了2000多元,要不要去高级厅玩一把?”
“牌九,那玩意儿输赢可大了去了。”
“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就玩一把,赢了转头就走。”
“成,听你的,反正赢的钱输了也不心疼。”
得到王建港的首肯,张潘把钱叠成一摞在手里使劲儿地摔了摔:“港哥,你信不信,一会儿咱们出来,就得用钱袋子装了。”
王建港笑得忘乎所以:“在赌场里玩了那么久,还没见过高级厅是啥样的,你就别嘚瑟了,赶紧带路吧。”
张潘“嘿嘿”一笑,带着王建港来到了一间装修豪华的包房内。
“咦,怎么没人啊?”王建港正在疑惑之际,一名身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从后门走了进来:“高级厅并不是天天都有人来,说吧,你们要玩什么?”
王建港没敢言语,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潘。
张潘:“我们就2500元钱,有什么玩法可以一把定输赢?”
“一把定输赢?够刺激,我喜欢。”
张潘:“说吧,怎么个玩法?”
“玩法很多,扑克、牌九、押宝,场子里有的,你都可以挑。”
张潘略微思索一番:“那就扑克吧,诈金花。”
对方道了一声“可以”,接着从身后掏出一副崭新的扑克交到张潘手里:“请验牌。”
张潘当着王建港的面,指了指扑克上的防伪喷条:“是新的,没有被撕开过,行,就用这副。”
男子点点头,将袖子撸起,快速地将扑克洗了一遍,随后按照规矩,他将洗好的扑克递给了张潘,由张潘再洗一次。一切准备就绪,男子一把将扑克铺成了弧形。“挑3张,您先请。”
张潘屏息凝神,仔细地观察扑克背面的花纹,站在一旁的王建港,额头微微渗出了汗珠。
说时迟,那时快,张潘瞅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抽出3张抓在手中。这速度快到连站在一边的王建港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花色。
见张潘已把纸牌压在面前,男子也小心翼翼地抽出3张。
双方抽牌结束,剩下的扑克被收在一边,男子率先亮牌:“3个6,豹子。”
当王建港看到“3个6”时,就感觉今天晚上算是白来了,可就在他对胜算不抱任何希望时,张潘却嘴角一扬,摔出了底牌:“巧了,都是豹子,不过我的可是金钱豹!”
“我的妈呀,3个a,潘子,你揭的是3个a,5倍赔率,咱们赢大发了!”
张潘惬意地叼起烟,很嚣张地对男子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钱去!”
男子恭敬地道了句“请稍等”,接着朝头顶的录像机打了个手势。
张潘此次一共赢得12500元,加上本金,刚好是15000元。为了表示自己的赤胆忠心,张潘刚一拿到现金,就点了9000元给王建港。
“潘子,多了,多了,给我8000元就行了。”
张潘冲王建港使了个眼神,接着低语道:“哥,你就收着吧,咱有了技术,以后这都是小钱,没必要斤斤计较。”
王建港看着手里的真金白银,哪里还会对张潘有半点儿疑心。
自从那晚之后,王建港算是咬住了张潘的鱼钩。喜欢钓鱼的人都清楚,要想钓大鱼,不能用蛮力,必须等鱼在水里扑腾得没劲儿了,再一把将鱼甩上岸,所以张潘很有耐心。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张潘似乎变了一个人,不管王建港怎么劝,他就是不愿再踏进赌场半步。张潘还总是教育对方,赌博这东西,要适可而止,千万不能陷进去,否则肯定是家破人亡。王建港不信邪,揣着那9000元意外之财,天天钻赌场,结果没出一个月,9000元输得血本无归。
这一天,王建港下工时把张潘逼进了墙角:“我说潘子,你能不能把赌钱的秘籍交给我?”
“港哥,我不是告诉你口诀了吗?”
“屁,我就是按照你口诀来的,上次赢的9000元输得一毛都不剩了。”
“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你悟性不好。”
“得得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悟性好,怎么不出手了?赢一次就了?”
“港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是怂,是时机不成熟。”
“时机不成熟?赌钱还要等时机?这从何说起?”
张潘见拗不过对方,一副要掏心掏肺的模样:“港哥,跟你这么说吧,技术我是有,但是咱们一次赢太多,很容易被人盯上,所以不能去得太频繁,否则有命赢,没命花啊。”
听张潘这么一说,王建港恍然大悟:“说得有道理啊,那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应该可以出手了吧?”
张潘面露难色:“现在出手也不是不行,可我的钱都被亲戚借走治病了,你的又全输光了,咱们没本钱啊。”
“嘿,我当因为什么呢,要钱,我家里有啊。”
“有多少?”
“钱都在我媳妇手里拿着,多了不讲,几千元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咱这次要玩,就玩一把大的,2万元钱有吗?”
“2万?”
“对,2万。”
“有是有,但是胜算有多大?”
“港哥,我的技术你还不相信?”
“这……”王建港还是有些犹豫,2万元钱他是能拿出来,但这钱是他将来留给儿子的。村里早就传言,小煤窑估计很快就要被关停,分红也不知道还能拿多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钱要是真的输了,就等于绝了儿子的后路。
“怎么,不信我?”张潘掐掉嘴上的烟,语气有些冰冷,“不信我那就算了!”
王建港见状,一脚拦在张潘面前:“你等着,我给你取钱去!”
十九
锁头村在发现煤矿之前,是个地地道道的穷乡僻壤,对从小吃苦长大的李雪来说,她是无比珍惜现在的富足生活。她本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可谁曾想,她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竟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而且听同村人说,有人经常见到王建港在赌场里一掷千金,有时候一晚上输几百元钱。
李雪起初根本不信,可最近一段时间丈夫的表现,让传言变成了现实。在李雪的逼问下,王建港并没有隐瞒。他认为自己出去赌,并没有花家里一分钱,不必小题大做。而李雪坚持认为,一旦男人染上赌瘾,不管输赢,这个家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赌博这件事,两人各执一词,王建港是个直性子,稍有不快,就容易大动肝火。最近的半个月,夫妻二人不知为此吵闹了多少次。
“老婆,把铁盒里的钱拿给我!”王建港一进门便兴冲冲地说道。
李雪把还带有泡沫的衣服使劲儿摔进水池:“你敢动铁盒试试!那可是给儿子留的钱,谁也不能动!”
王建港不以为然,走进屋里抱起刚上小学二年级的王满:“儿子,你的钱爸爸先用一下,过了今天晚上,双倍还给你好不好?”
“爹,你不是说,我拿了奖状,你就不赌了吗?你看墙上。”王满奶声奶气地指着刚被李雪裱上墙的奖状。
王建港眯起眼睛读出了声:“‘三好学生,王满’。我的宝贝儿子,你可真给爹长脸,好,爹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等今天晚上爹赢了钱,以后再也不踏进赌场半步。”
李雪挡在王建港面前:“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儿子的钱你休想动一毛!”
王建港一把将李雪推倒在地:“老娘们儿,你懂个屁,给我起开!”
李雪过门时,王建港是一贫如洗,铁盒里的2万元钱,是这个家辛苦半辈子的积蓄,村里的分红越来越少,如果这个钱被输掉,就等于输掉了这个家的未来。
面对王建港的执拗,李雪拼命阻止,可她一个弱女子,何尝是一个壮丁的对手。几次推搡之后,王建港还是夺走了那个铁盒。
晚上10点,张潘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王建港,按照计划,今天晚上将是张潘苦等的“杀戮时刻”。
高级赌厅,依旧是“诈金花”。王建港的2万元被分成了10份,每次下注2000元。
开局的几次,张潘信心十足,不一会儿便把本金翻了一番,就在王建港着急想收手时,却遭到了张潘的拒绝,他以手气正旺为由,劝说王建港继续下注。
可接下来的赌局,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顺风顺水,2000元,4000元,6000元,8000元,每一局的赌资都在翻倍,可赢到手的钱却越来越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了鸡鸣,赌场里的人再也没有迎客时的和善,一位文身男拿出了一份欠款合同,合同金额的部分写着一行楷书:“欠款捌拾万元”。
此时的王建港已欲哭无泪,按照他与张潘的约定,这80万他必须偿还其中的一半。连2万元都要攒半辈子的王建港,就算是把自己给卖了也不可能凑齐这么多钱,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他们借的还是利滚利的“爪子钱”。
张潘和王建港在逼迫下签下了借款合同,还款期限为一个月,否则后果自负。
王建港刚踏出赌场大门,便朝张潘脸上挥了一拳:“你不是说你稳赢的吗?钱呢,你告诉我钱呢?”
张潘也不甘示弱,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王建港,你还问我,要不是你天天纠缠我,我能来赌?欠钱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也背了40万!”
被这么一骂,王建港的怒气被浇了大半,他回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的德行,确实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张潘身上,于是他心平气和地说:“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这钱,我们咋还?”
“还能咋还,先去借,能借多少是多少,我倒还好,光棍儿一条,可你有老婆孩子,如果不还钱,那些高利贷主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王建港仿佛被击中了软肋:“潘子,你说什么,他们难不成连我的老婆孩子都不放过?”
张潘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和王建港在此别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建港像乞丐一样穿梭在各个亲朋好友之间,能借的都被他借个精光,可借来的钱在利息面前都是杯水车薪,何况还有一笔天文数字的本金。
王建港实在是走投无路,无奈之下只能去找张潘。
张潘一见面,就是那句话:“港哥,钱凑得怎么样了?”
王建港失魂落魄地摇摇头:“能借的都借了,只凑了2万,连利息都不够。”
“唉!你还能借到2万,我到现在连1000元钱都没见到!”
“昨天听村主任说,我们村过不了多久就不给私采了,唯一来钱的活儿眼看也要没了。潘子,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担心老婆孩子,我真想一了百了了……”
“港哥,你千万别这么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赖活着?咱俩欠人这么多钱,命迟早是别人的。”
“唉!”张潘也跟着长叹一声,“这是非逼着咱俩走‘夜路’啊!”
听张潘这么一说,王建港突然乐了:“怎么,你还打算去抢银行不成?”
“我这条‘夜路’和抢银行比起来,风险小,来钱快。只要成功,咱们欠的账都能还清。”
“当真?”
“港哥,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琢磨这事,你就说这条‘夜路’你敢不敢走吧。”
王建港苦笑:“你觉得我们还有路可选吗?”
张潘抽出一支烟,亲自给王建港点上:“既然咱俩都没意见,那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王建港凝视远方,深吸一口烟,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潘毫无保留地把绑架计划和盘托出,令他惊喜的是,王建港压根儿没怎么考虑,便应了下来。
计划很简单,两人埋伏在学校门口,用车将孩子掳走,接着再打电话给孩子的父亲索要100万赎金,然后放人。
两人都觉得没有问题后,行动在一周后按计划进行。
那天早上11点半,王建港顺利从学校门口接走了孩子,待孩子被关进一个废弃的民宅后,张潘拨通了孩子父亲孙少峰的电话。孙少峰当即同意支付100万赎金,但一定要保证孩子的安全。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就连张潘都没预料到,一想着马上就能摆脱外债,还有50万进账,张潘再也抑制不住兴奋之情,留下王建港独自一人去约定地点取回赎金。
王建港虽然选择走“夜路”,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张潘在时,他心里还有些底气,张潘一走,他立马慌了阵脚。然而,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孩子和父亲通完电话后,就一直哭着喊着要见爸爸,声音越来越大。
王建港所在的民宅虽然偏僻,但屋外还是时不时有行人往来,如果让孩子再这样闹下去,没等张潘拿回钱,估计事情就已经败露。
慌乱之中,王建港一把捂住孩子的口鼻,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心智未开的孩子反抗更加激烈,刺耳的喊叫声,使得王建港越发不知所措,慌乱之中,王建港两手同时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孩子在“呜呜”几声之后,彻底没了动静。当张潘提着现金回来时,孩子的身体早已冰冷,王建港面如死灰,倚在墙角一动不动。
张潘进过“号子”,他知道绑架杀人意味着什么,他就算敲碎脑袋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后悔?可哪里会有后悔药?按照计划,张潘是想让王建港给他当替死鬼,可到头来,王建港却挖了个坑,把两个人都埋了。既然人死不能复生,张潘决定再拉一个人下水,那个人就是整个计划的幕后主使——丁胜。
张潘从王建港手中夺过“大哥大”联系上对方。对于孩子的死,丁胜也很意外,但作为老江湖,他何尝听不出张潘的弦外之音,于是有多年牢狱经验的丁胜给张潘指了条明路。首先,张潘欠他的钱,一笔勾销。其次,让张潘说服王建港把事情扛下来,不要提及赌场以及其他的所有事情。再次,让张潘主动去公安局自首,争取立功,这样可以保住一命。最后,张潘到最后无论怎么判,监狱中的生活费,全部由他支付,另外蹲一年大牢补偿5万的承诺继续有效。
本来准备鱼死网破的张潘听到这个提议,觉得很有道理,人又不是他杀的,就算有错,主要过错也不在他身上。王建港是个老实人,劝他把事情扛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他欣然接受了丁胜的建议。
挂掉电话,张潘开始游说已面无人色的王建港,几番唇枪舌剑之后,王建港只说了一句话:“人是我杀的,让我扛下来可以,但是张潘,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发个誓,等你出狱,不管你混得怎么样,一定要照顾好我的老婆孩子,否则,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潘是个社会人,这种誓言几乎隔几天就要发一次,他当然是满口答应。
见王建港不再言语,张潘提着100万现金主动来到派出所,杀人凶手也在张潘的带领下被一举抓获。
审讯中,王建港信守了承诺,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一个人扛了下来。而且他与张潘的口供也能相互印证,于是乎,这起恶性的绑架杀人案在一年后开庭受审。
被告人王建港因犯绑架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被告人张潘犯绑架罪,因有自首立功表现,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
虽说,张潘早有心理准备,但13年的刑期,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为了安抚他的情绪,丁胜在探视期间给他打了一张80万的欠条,这件事才算有了一个最终的了断。
事情一出,最可怜的莫过于李雪母子,丈夫被执行枪决,家中没了劳力;前来讨债的亲朋,更是把他们娘儿俩逼上绝路。为了生存,李雪不得不带着孩子背井离乡,下海还账。从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到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这是李雪不愿接受也必须接受的宿命。
王建港当年欠下的“利滚利”让她足足还了10年,在这10年里,她看尽了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她永远忘不掉,孩子的亲大伯拿着计算器和她计算本息的情景,在孩子大伯眼里,他拿走的只是属于他的13525元3角钱,可在李雪眼里,他带走的是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希望。3角钱,3角钱!李雪实在不敢相信,离去的这个男人,是他们娘儿俩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不知不觉中,王满已变成了20多岁的年轻小伙儿,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面临成家立业,可李雪觉得自己很脏,脏到不配被人叫一声妈妈,一声奶奶。在还清债务的第二年,李雪给儿子留下1万元积蓄后,饮下了一瓶百草枯。
对于母亲的死,王满似乎没有太多悲痛,他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他心里清楚,母亲的死是让自己干净地活,所以他必须活出个人样。
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要继续。王满虽然一直用这句话激励自己,但一想起那个杀人犯父亲,他的心里还是有一团怒火无法浇灭。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年父亲没有去赌钱,自己现在的日子会是怎样?儿时的玩伴大多都成家立业、有车有房,可现在的他就连几千元的拆迁费都出不起。村主任已下了最后通牒,家里的老屋如果不出资拆迁,日后无法登记补偿。挂了村主任的电话,王满笑着笑着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村主任哪里晓得,那间用老屋换来的新房,早就过户到别人的名下,拆与不拆已和他没有太大关系。
“算了,留着吧,好歹也是一个念想。”矛盾之后,王满放弃了每年1500元的补助,选择把老屋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
二十
王建港犯下的这起命案,不光改变了李雪母子,同时还影响了另外两个人,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绑架计划的始作俑者丁胜和张潘。
虽然当年王建港对欠下赌债的事情只字未提,但办案的民警不是傻子,民警查到王建港每年都能拿到好几千的分红,这个数目足够一家人富足生活,他根本没有绑架杀人的动机。为了搞清楚来龙去脉,警方秘密侦查,再一次将丁胜的赌场来了个釜底抽薪。有了一次牢狱之灾的丁胜,早就参悟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真谛。他在建立赌场之前就找好了替罪羊,也正是因此,他最终躲过了一劫。
劫后余生的丁胜意识到赌场这个行当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积累了大量财富的他,选择了金盆洗手、欢度余生。如今的丁胜,除了每月固定给儿子打一笔生活费,剩下的钱都被他用来挥霍:打麻将、洗桑拿,成了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
相比丁胜的潇洒,苦蹲狱中的张潘却备受煎熬。起先和丁胜密谋说服王建港时,张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反而觉得如此安排堪比诸葛亮转世;可谁也没想到,庭审的一幕,让本来还沾沾自喜的张潘突然变得沉默不语。因为在公诉人问答中,张潘听到一句话:“这件事和张潘无关,是我王建港一人所为,绑架是我设计的,孩子是我杀的,张潘只不过是我找来的帮手,请法官大人饶他一命,所有的事,我来扛。”
王建港说这话时,没有所谓的激情满满、铿锵有力,反而那种语气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误以为他在和朋友聊家常。张潘是社会人,油头滑脑是他骨子里的特质,可玩过太多的心眼儿,一旦遇到真心实意之人,难免会有些良心发现。经历了这件事后,张潘感到了深深的自责,王建港被送上刑场的当天,张潘在牢房的正中央点了3支烟。三跪九拜之后,张潘朝天举起右手:“港哥,你放心地走吧,潘子在此发誓,我出狱后,绝对会让嫂子和内侄过上好日子,如果我潘子有一句食言,不得好死。”
都说从好变坏容易,从坏变好难,而此时的张潘却成功走了第二条路。张潘以前蹲过“号子”,那时的心情就像是出门旅游一样欢快,可现在的他和以前相比,心里却多了一份挂念,一份责任。
13年的牢狱,让张潘从30多岁的小伙子,熬成了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这段经历不仅仅表现在模样上的改变,更多的还是内心的一种沉淀。出狱后,他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找丁胜要来了80万欠款。第二件事,则是远赴广东找到了在饭店给人当小工的王满。
二人约见在一个僻静的小酒馆,见张潘有些拘谨,王满率先开了口:“潘叔,你出来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张潘和王建港是同案犯,王满一直认为是父亲牵连了对方,所以说话的语气相当客气。
张潘听到王满称呼自己为叔,本来就很伤感的他,心里的滋味更是无从言表:“你和你娘的事情我都听村里人说了。”
“唉,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王满闷了一口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张潘也跟着端了一杯,接着他从身后拿起一个黑色布包扔在桌面上。
王满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潘叔,这个是……”
“50万现金,刚取的。”张潘一把拽开了拉链,一沓沓崭新的钞票摞了满满一包。
“潘叔,你刚出来,哪儿来这么多钱?”
张潘给自己满了一大杯:“侄儿,你听我说,你潘叔对不起你爹妈,这钱,是你潘叔向你赔罪的。”说着,张潘手持酒杯在地上泼了个弧面:“大哥大嫂,是潘子对不住你们,潘子今天来赎罪了。”
张潘的声音很大,大到就连门外的服务员都被惊动了。
王满慌忙起身将寻声而来的服务员送出门外,接着问道:“潘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侄儿,你别再叫我叔,我听着刺得慌,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如果听完一切,你还能叫我声叔,那我张潘,这辈子也算是了了个心愿。”
王满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他没有言语,缓缓坐在了对面。
张潘又斟了一杯:“那我就从自己怎么染上的赌瘾讲起吧。”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张潘毫无保留地把压在心底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王满的表情也从刚开始的轻松逐渐变得阴沉。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侄儿……”
“你从今以后可以不用叫我侄儿了,50万留下,门在那边。”
今天这顿饭,张潘构想过无数的画面,他觉得依照年轻人的脾气,他可能今天免不了被打、被骂,可谁承想,结果竟是如此平静。对张潘来说,只要王满收了钱,他的良心就不会感到不安。
“既然孽债已还清,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张潘起身朝王满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饭店。
包间内重新变得空荡荡的,王满双目失神地盯着那扇还在上下扭动的房门。门缝很宽,宽得可以趴在上面看到屋外的一切。现实与回忆在这一刻慢慢地交融,记忆的碎片缓缓地印在那两个宽宽的缝隙里。画面中,一个个陌生男人在不停地进出,床上那赤裸的女人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男人的卖力和女人的泪眼显得那么扎眼,事后,男人塞过的一张张钞票,则变成了孩子碗中美味的饭食。
画面突然定格,王满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清晰,他不恨张潘,因为他也是受害者,但他恨丁胜,丁胜的赌场不光害了自己一家,锁头村因赌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他们家只不过是最惨的那一个。
“爸、妈,这个仇我得报,丁胜必须得死!”王满心中多年的戾气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在王满心里,丁胜绝对不值得他以命换命,所以他用一个月的时间做了精心的准备。摸清楚丁胜的生活规律后,一场横跨13年的复仇悄然拉开序幕。
撬车,击晕,回到塌陷区,复仇计划进行得那么顺利。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准备好的王满,将一盆水泼了过去。
刺骨的寒冷,让丁胜瞬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周围一片漆黑,借着车灯,他发现了身边的男子。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丁胜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
王满没有理会,他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了汽车拉钩之上。
丁胜猜到了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他惊恐地朝周围嘶喊:“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汽车点火,王满拉起手刹,猛踩一脚油门,排气管传来的巨大声响,让丁胜额头的青筋暴起,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王满喊叫:“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王满面目狰狞,缓缓放下手刹,汽车拖着丁胜在布满碎石的路面前行。
凸起的石子,像是锋利的小刀,快速地割开丁胜的衣物和皮肉。这种钻心的疼痛,让丁胜几度昏厥,王满从后视镜中仔细地观察着车尾的一切,直到脚有些累了,他这才踩动了刹车。
丁胜脸上毫无血色,王满解开绳索,将他拖到了一片空旷之地。
“你……到……底……是……谁……”丁胜气息微弱,王满依旧沉默不语,他拽掉丁胜的裤子,一刀割掉了对方最引以为豪的地方。
尸居余气的丁胜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最后一声“救命”,接着便一命呜呼。
王满把手中的器官随意丢进附近的沟渠,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感直逼心头。休息片刻后,王满铆足劲儿把装有尸体的轿车开进了西北方的沉陷湖中。
重新上岸的他,心中忽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那种无家可归的孤独被荒无人烟的塌陷区衬托得更加浓烈。
本想快速离开这里的他,竟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朝自家的老房子走去。当晚天虽然擦黑,但家乡的热土在王满的记忆中依旧是那么真切。
王满走进老宅院,和13年前相比,这里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父亲当年给他做的玩具木马还扔在院中无人问津。
他蹲下身子,揪掉了马腿上冒出来的蘑菇芽,回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溺爱自己的一幕幕。
在得知真相之前,他这辈子最恨的人莫过于自己的父亲,这种恨让作为独子的他在父亲下葬时,瞧都没有瞧过一眼。父亲被枪决后的这13年里,他更是没有烧过一张纸钱,磕过一个响头。
现在,王满已经成年,思想自然不会像孩童时那样幼稚,这一个月里他一直在想,如果换成自己,是否能禁得住当年的诱惑?抛开别的不说,父亲去赌的初衷也是要给他一个好的未来。他现在无力再去责怪父亲,多年来对父亲的亏欠让他做了一个决定——去坟头守孝3天,好让父亲的亡灵有所慰藉。
就这样,王满在坟头一跪不起,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粒米不食。
守完孝的王满,再次回到老宅,墙上那张挂了13年的奖状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是他对父亲和母亲的最后一点儿牵挂。
如果时空可以穿梭,他多么想回到从前,然后举起手里的奖状对父亲说:“爹,不要赌了,你赌的不是钱,而是整个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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