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胆子也太小了点儿。”胖磊抡圆了给他一个大嘴巴,“老乡,好点儿没,不行我再来一下!”
跛棍儿赶忙捂住有些肿起的脸颊:“痛……痛……痛……”
胖磊撇撇嘴:“这就喊痛了,那刀子扎进去可比这个痛多了。”
跛棍儿被吓得有些欲哭无泪,他哭丧着脸哀求道:“警官,你就别吓我了,我胆子小,我胆子真小。”
明哥:“行吧,我们也不为难你,还是刚才的话,配合我们工作,1万元钱拿走,你的人身安全我们保护,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能走人。”
“你们是不是让我把村里的底都交代出来?”
见跛棍儿有所顾虑,明哥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给村里看门,每月有1000多元的收入,你是担心出卖同村人丢了饭碗。”
“嗯!哦,不不不不……”
“不用解释,人之常情。如果我们真想砸了你的饭碗,也不会假借复查身体的名义把你带到这里。我们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把关于刁文林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别的事情我一概不问。”
“关于刁文林的一切?”
“刁文林光棍儿一个,现在被害,你就算把他的丑事说破天,也没人找你麻烦,你是聪明人,这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拒绝。”明哥说着把1万元钱拍在了他的面前。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再推辞那就摆明了脑子不好使。跛棍儿如恶狗扑食般把1万元紧紧搂在怀里:“干了干了,你们问吧,我什么都说。”
“好,那咱丑话先说在前面,如果你回答得不痛快,钱你可带不出这间屋子。”
跛棍儿赶忙把钱揣进内侧口袋:“你放心,知道多少我说多少。”
“好,我问你,5天前的上午,刁文林是不是带了一个陌生人来村里?”
“有,不过也不算是陌生人,他之前来过好几次。”
“你形容一下这个人的长相。”
“是个男的,20多岁,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短发,来的时候穿了一套西装,黑皮鞋。”
“哪个地方的口音?”
“说的是普通话,口音有些偏南方。”
“他与刁文林是什么关系?”
“我猜这个男的是个婚狗子。”
“婚狗子?”
“哦,就是专门给人介绍媳妇的人。我们村里的光棍儿要买媳妇,都会找他们。”
“他们?难道不是一个人?”
“当然不是,这种事情又不好往外说,都是自己找自己的路子。”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刁文林带进村的男人是婚狗子的?”
“我当然知道,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而且近几年,这个男的给刁文林介绍过两个女人,我都是亲眼所见。”
“介绍过两个女人?她们现在人呢?”
“不知道,刁文林平时闷得很,不怎么喜欢跟人来往,不过第一个女人刚进村时我印象特别深,当天晚上刁文林找到我,问有没有女人从村口跑了,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买来的媳妇没看好。我说没有以后,刁文林就带着那个男的往山里找,两个人找了整整一夜,才把那个女人给捆回来,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的。”
“刁文林这次和男人见面有没有带女的进村?”
“没有。”
“之前两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你能形容一下吗?”
“时间太长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都是长头发,第一个女的身高有一米六五,十八九岁,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红色行李箱;第二个女的要矮一点儿,只有一米六左右,差不多20岁,来的时候也拎了一个行李箱,什么颜色我想不起来了。”
胖磊问:“是不是黄色拉杆箱?”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是橘黄色。”我和胖磊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明哥接着问:“这两个女的分别是什么时候进的村?”
“第一个早了,在三四年前吧,第二个好像是在前年。”
“刁文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说看。”
“他的脾气很古怪,喜欢独来独往,就算是面对面碰见了,他也不会主动和你搭腔。”
“他有没有结过婚?”
“结过两次,不过都跑了,后来有人传言,说他虐待媳妇,不过我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干这事的人啊。”
“他的前两任老婆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都说是跑了,至于跑到哪里了,也没人深问。”
“刁文林平时出不出村子?”
“我白天很少见他出去,不过他晚上出不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不出村子,那他的钱从哪里来?”
“种地、政府补助,不过村里有人说刁文林早年在山里挖到了古董,卖了好多钱。”
“传言的可信度有多少?”
“我觉得很大,蛟龙山本身就挖出来过古墓,我们村有很多人在山里捡到过盆盆罐罐,这些东西后来都被人高价买了去。据说刁文林挖到的是青铜器,卖了老多钱。他这人好烟好酒,一天最少也有好几十块的花销,田里收的粮食只够自己吃,政府补助也没多少钱,他这么大的开销,指望种地肯定不行,而且他接连买了两房媳妇,少说也要七八万,这钱都从哪儿来?”
明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问:“刁文林平时用不用手机?”
“他有一个白色翻盖手机。”
我和叶茜曾去通信公司查询刁文林登记的手机号码,可查询结果为空号。见跛棍儿回答得这么肯定,我还是要反复确认一下:“你确定刁文林有一部翻盖手机?”
“我当然确定,他的手机是从我们村三愣子手里买的,我当的中间人。”
“手机和卡一起买的?”
“对,早前三愣子跟他亲戚去外地打工,家里的号用不上,刁文林大字不识一个,也懒得出村,于是我就给三愣子牵了条线,把手机卖给了刁文林,我从中间还赚了50元钱。”
“三愣子大名叫什么?”
“刁劲松。他走的时候去派出所办的身份证,你们应该能查到。”
明哥:“行,那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有问题我还会打给你。”
“警官,那这钱……”
“归你了。”
十四
结束询问,我们反复研究了跛棍儿的笔录,从对话中,可以提炼出四个信息:一、刁文林使用的手机号码是用刁劲松的身份证登记的;二、陌生男子极有可能还干着拐卖妇女的勾当;三、刁文林的两任老婆以及买回的两个女人均不知去向;四、刁文林性格孤僻,极少出村子,假如这4名女子遇害,那尸体应该还在蛟龙山上。
虽然跛棍儿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重要的线索,但是办案最忌讳轻信口供。嘴长在人身上,想怎么说都可以,我们还要找到与之对应的物证来去伪存真。
查询手机号码,只需要一张介绍信,相对简单;然而找到4个人的下落却非易事。
刁文林住处存有大量女士衣物,因为他有“异装癖”,所以衣物也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给刁刚做完笔录,我才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笔录中所说的拉杆箱就摆放在卧室的床下。箱子在,人却失联,结合刁文林扭曲的性取向,两人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从跛棍儿的笔录中,我大概掌握了两名女子的体貌特征,但为了证实两人确实和刁文林生活过,还需要找到其他证据佐证,其中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用衣物来推断穿衣者的身高体态。
衣服在我们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随着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衣服的款式、花样、制作工艺也更加丰富多彩。但无论衣服的式样如何翻新、款式如何改变,衣服的大小、长短都必须与穿衣者的身高、体形相适合,我们称之为“合体”。
因此,衣服各部位的长、短、宽、窄尺寸,必然反映出穿衣者的高、矮、胖、瘦等体态特征,这是缝制衣服的必然规律。既然有规律可循,我们就能通过海量的制衣信息推导出计算方法。有了衣长、袖长、胸围、肩宽、裤长、腰围等数据,便能计算出穿衣者精确的身高和体态。
通过这种方法,我算出刁文林家中有两种女士衣物。由此可以推断出:一名穿衣者身材较瘦,身高约一米六七;另一名穿衣者身材较胖,身高在一米六以下。结论和跛棍儿供述的基本吻合。
经过一番考证,跛棍儿的笔录并没有多少水分,而他在问话中着重强调了一点,“刁文林的4个女人全都不知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西旺村附近重山环绕,任何一个地方都具备毁尸灭迹的条件。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寻尸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们以“4名女子遇害”为前提,做出了多种假设:第一,尸体埋在刁文林自家的院子中;第二,尸体埋在附近的山林里;第三,尸体被扔在了其他的地穴中;第四,尸体成了林中兽的口中食。
在种种假设中,胖磊看出了一些端倪:“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院子中这棵松树有点儿突兀。”
“这怎么说?”我问。
“你们知不知道,除了山上哪里的松树最多?”
“哪里?”
“坟地!”
“坟地?难道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有。”胖磊解释道,“松树的松字左木右公,五行之中木可生火,代表极阳。而公多译为雄性,也属阳性。在古文之中,鬼怪均为阴物,按照以阳克阴的说法,松树具有辟邪防煞的效果。所以我怀疑,刁文林是不是把尸体埋在了自家院子中,然后种了一棵松树辟邪?”
明哥:“你说的不无可能,不过在院子里种植松树的大有人在,所以这只是一种假设,如果实在没有好的办法,我们可以先把院子挖开看看。”
最能沉住气的老贤开了口:“院子那么大,挖开需要耗费大量的警力,我有办法可以先做个预判。”
胖磊心如猫抓:“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老贤:“把松树锯断,观察年轮特征就能一目了然。”
胖磊:“年轮?这么神奇吗?”
老贤解释道:“树木伐倒后,在树墩上出现的同心圆环,植物学上称为年轮。它是树木在生长过程中受季节影响所形成的,一年产生一轮。每年春季,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树木生长很快,形成的细胞体积大,数量多,细胞壁较薄,材质疏松,颜色较浅,称为早材或春材;而在秋季,气温渐凉,雨量稀少,树木生长缓慢,形成的细胞体积小,数量少,细胞壁较厚,材质紧密,颜色较深,称为晚材或秋材。同一年的春材和秋材合称为年轮。
“假如植物生长环境相对稳定,那么它年轮的疏密程度也会大致相同,如果刁文林真把尸体埋在院子中,那么尸体腐败后可以给树木提供大量养分,这会让年轮在表现形态上有所差异。我个人觉得,与其盲目地猜测,不如把松树锯开看看。”
老贤的提议有理有据,我们自然是双手赞成,当天下午,科室一行人再次来到刁文林家中,在油锯的帮助下,松树应声而倒。
老贤拿出游标卡尺仔细测量:“以年轮中心往前推,2年前、4年前的年轮明显粗大,说明在这个时期松树有充足的养分供给。这与最后两名女子进村的时间吻合,刁文林果真把尸体埋在了自家院子中。”
胖磊:“从年轮上能不能看出,刁文林的前两个媳妇是不是也埋在这里?”
老贤:“松树种植时间不长,能不能在院子里找到另外两具尸体,只能试试看。”
有了确切的结论,明哥又召集了50多名特警,在掘地三尺后,我们在松树根系附近共挖出4具白骨尸骸。
尸检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雨棚中展开,为了防止引起恐慌,特警在雨棚外围成了人墙。在这个法律和道德无法触及的山村中,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突发情况发生,所以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尸检。
在明哥的指导下,4具白骨在一个小时内拼接完毕,胖磊在每具尸体的头骨前摆放了一个数字标签。我、胖磊、老贤、叶茜分别对应一具尸体,尸检过程由明哥口述,我们几人分开记录。
“1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从牙齿磨损特征及耻骨联合面判断出,死者年龄在20岁上下,尸骨长159厘米,舌骨左右大角骨骨折(舌骨呈马蹄形,由舌骨体、大角和小角构成,是舌体的主要支撑骨),有玫瑰齿特征,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触摸骨体尚有油腻感,死亡时间不超过2年。白骨上未附着衣物,埋尸时全身赤裸。
“2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同理可得其年龄在17岁上下,尸骨长163厘米,舌骨骨折,有玫瑰齿特征,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骨体表面干燥、骨孔内有少量植物根须,死亡时间超过3年,埋尸时全身赤裸。
“3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年龄在30岁上下,尸骨长166厘米,舌骨、头骨均有骨折,其死亡时除被扼颈外,头部还遭到过撞击,死因可能是被人扼颈后猛烈撞击头部。骨体发黑,骨孔内有微生物聚集,死亡时间超过10年,埋尸时全身赤裸。
“4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年龄在18岁上下,尸骨长156厘米,左腿骨发育不良,舌骨骨折,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骨体完全呈黑褐色、轻掰易断,死亡时间超过15年,埋尸时全身赤裸。”
尸检告一段落,我们把四份报告递到了明哥手里,他扫了一眼说道:“刁文林有性窒息癖好,4名死者均为扼颈机械性窒息死亡,作案手法相同,由此推断,他就是杀害4人的凶手。从掩埋时间看,4号、3号是他娶的两个媳妇,1号、2号则是他买来的女人。4名死者颅骨均保存完好,具备颅骨复原的条件。”
十五
接下来,明哥安排了两项重要工作,一是由刑警队牵头,对刁文林的关系网进行全面摸排;二是由他带队前往刑警学院开展颅骨复原工作。
前后折腾了4天,现有的调查结果全部被摆在了桌面上:
刁文林娶的第一个老婆名叫李思红,左腿残疾,父母健在,经dna比对,为4号死者。
他第二个老婆名叫胡艳娟,离异,和前夫生有一女,经亲子鉴定,为3号死者。
目前1号、2号只有颅骨画像,身份暂时无法核实。
刑警队调取了用刁劲松身份证办理的手机号码,根据通话记录显示,刁文林被杀前曾与一个归属地为“哲江省文州市”的移动号码频繁来往,而遗憾的是,这个号码是用假身份证登记注册的。
至此案件线索全部中断,明哥像往常一样给我们放了两天假,他自己则闷在办公室内梳理案情。
高强度工作了一个多星期,叶茜、老贤、胖磊和我4个人照例来到啤酒广场撸串儿。
一起案子牵扯出5具尸体,现在调查又进入了瓶颈,搁谁心里都不会痛快。平时嘻嘻哈哈的胖磊,今天也破天荒地少言寡语,直到一箱啤酒下肚,胖磊才打开了话匣子:“哎,我说哥儿几个,你们相信因果报应吗?”
“干吗这么问?”
胖磊放下酒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咱们从头看这起案件,刁文林杀了这么多人,最后被电死了,他的尸体刚被扔进地穴第二天,就被玩极限运动的发现了,上百米的地穴,这要是搁在平时,谁能发现?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胖磊的一番话虽然没有科学依据,可我却颇有感触,在科室工作这么多年,类似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很多时候就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一样。
胖磊又灌了口酒接着说:“虽然咱都是无神论者,但是接触尸体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老祖宗留下的一些东西也不无道理。也不怕各位笑话,我百分之百相信因果报应,我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让我们发现了尸体。”
老贤:“刁文林已死,他的两房媳妇可以瞑目了,现在最可怜的还是那两名被拐卖的少女。”
我接过话茬儿:“从女子所穿衣物的材质、款式看,都是一些价格低廉的地摊货。进村时,两人都带着拉杆箱,符合外出务工人员的特点。我觉得她俩很有可能是打工妹。”
叶茜:“嫌疑人能给刁文林接连介绍两名女子,一定是个惯犯,可惜那个哲江文州的移动号码刚注册还不到两个月,其间接通的大多都是房产中介、营销电话,几乎没有一个电话可以查到线索,要是我们可以找到其他被拐少女,或许能另辟蹊径。”
胖磊:“只要嫌疑人不傻,他不可能只用一个号码干活儿,常在河边走的人,都知道单线联系,嫌疑人用一个号码做一单生意的可能大。”
“等等,”我突然灵光一现,“我差点儿把一件重要的事给忘了。”
“什么事?”
“叶茜,你刚才说嫌疑人的手机接通过电话?”
“对啊,怎么了。”
“接通过多少次?”
“好几十次。”
“具体位置在哪里?”
“有很多地方,你等下,我手机里有从通信公司调来的分布图。”叶茜点开微信,把一张图片放大。图片呈二维坐标排列,x轴、y轴分别标记的是时间和地级市名称。
“从图形上看,两个月里,嫌疑人的手机一共接通了49次电话,其中在依乌这一个地方就接了36次,依乌说不定就是嫌疑人的常住地。”
胖磊对我不痛不痒的推论嗤之以鼻:“依乌是全国小商品集散中心,大大小小的工厂遍地都是,我们现在连嫌疑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有个啥用?”
“当然有用。”我端起啤酒痛快地喝了一口,“你们忘记了,嫌疑人患有黄甲综合征,这种病可引起胸腔积液,当积液达到一定量时会导致呼吸困难,所以患有这种病的人需要定期到医院抽液。从嫌疑人两个月接电话的地理位置看,他几乎是长时间待在依乌。抽液不可能去小医院,我们只要调取依乌市医疗系统中黄甲综合征的患者信息,把符合条件的人筛选出来比对dna,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胖磊竖起大拇指:“我去,这招厉害了!”
第二天,我们在依乌警方的帮助下,共调取了34名黄甲综合征患者的信息,经层层筛选,只有1人无法排除。胖磊调取了医院就诊室的监控录像,发现真正的就诊者仅有20多岁,而就诊卡信息上登记的却是一名37岁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说,嫌疑人连就诊时用的都是虚假身份。
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不可能斗得过好猎手,我们在嫌疑人的就诊卡上发现了另外一个手机号码,该号码注册过多款游戏,其中还在线的一款名叫《王者荣耀》。手游的好处是,无论手机号码怎么变,只要账号密码正确,在哪部手机上都能玩。在行动技术支队的帮助下,我们掌握了手游经常登录的手机终端,很快,机主琼光磊被抓捕归案,经dna比对确认他就是我们苦苦找寻的“隐藏大boss”。
十六
人生常有不如意,遇到挫折、失败的时候,有的人怪自己时运不佳,有的人怨自己命运多舛,而琼光磊却嫌自己没落个好名。“琼光磊,琼光磊,和穷光蛋不就差一个字?”
琼光磊7岁那年母亲得了重病,村医在他母亲身上尝试了各种草药,均无济于事,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肚子像气球似的慢慢肿胀。母亲从发病到去世只用了2年时间,下葬当天,由于尸体过分肥大,他父亲用刀划开了母亲的肚子,他是亲眼看见流出的血水装了满满一大盆的。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琼光磊那不安分的爹和村里的姚寡妇勾搭在了一起,每每茶余饭后,村民都会以一副对联戏称两人的关系:“一杆枪两颗蛋,将近一年没开战;一间屋两扇门,没有几人敢进门;横批,自投罗网。”
其实姚寡妇在村里不算丑,可那泼辣的性格真没几个人能受得住。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而姚寡妇刚好卡在“如狼似虎”的年纪。她丈夫死后,她守了5年寡,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欲火,让她看见汉子两眼都放绿光,只要能占点儿便宜,姚寡妇绝对会雁过拔毛。因为这事,村里的其他妇女差点儿没把村委会门槛踩断。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村主任一提这事,脑袋都大好几圈,他也是多次劝说姚寡妇,但对方只撂下了一句话:“除非给我找个男人,否则免谈。”
就在村主任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琼光磊的爹正好撞到了枪口上,看着两人聊得眉来眼去,村主任亲自做媒,硬是把两人撮合在了一起。
自从姚寡妇嫁进来,琼光磊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还不到10岁的他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琼光磊每每回忆这段历史时,都会用一句顺口溜来形容自己的遭遇:“洗衣做饭,拔草喂猪,端屎端尿,替父扛锄。”只有别人想不到的,就没有他在家里不干的。
2年后,姚寡妇年近40时竟然怀上了孩子。琼光磊早早辍学在家,农闲时分,那些男女之事他也是没少听说。姚寡妇从内衣到外裤,都是琼光磊一手清洗,她的生理期,琼光磊再熟悉不过。在他父亲美滋滋地向别人夸耀自己床上功夫何等了得时,也只有琼光磊知道,姚寡妇那隆起的肚子绝对跟父亲没有半毛钱关系。
父亲头上戴了一顶碧绿的帽子,琼光磊非但没有揭穿,反而乐不可支。自从母亲去世,这里对他来说就已经不能称之为家,屋里的那对男女更不配被看作亲人。琼光磊之所以忍辱负重,其实是在等一个机会。
那是2008年除夕夜的晚上,刚满18岁的琼光磊在厨房里忙着拾掇残羹冷炙,厨房外,他的父亲正带着一家三口在门口放烟花。琼光磊瞅准时机,把卧室床下的木盒抱进了厨房,木盒里装的是这个家多年的积蓄。琼光磊心里清楚,如果他再不下手,过完年这些钱就会变成一栋新房。
“这是老子辛苦赚的钱,凭什么便宜了你们?”琼光磊用菜刀砍开木盒,里面整齐码放的几摞钞票被他塞进裤裆,木盒随后便在灶台内化成了灰烬。
除夕夜过后,一家三口睡得昏天暗地,琼光磊借着上茅房的机会从屋后的草垛中取出行李,父亲的鼾声成了他逃跑的发令枪。趁着夜色,他一个箭步冲上村子主干道,快速交替的双脚,把路面积雪踩得咯咯作响。由于跑得太过着急,他好几次摔倒在地。积雪映着月光,把路面照得亮堂堂的,他躺在雪窝中喘着粗气,嘴里呼出的白雾快速向前方消散。他回头望去,视线所覆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没有叫喊、没有光源就意味着没有追赶,一切平安的信号让他长舒一口气。休息了好一会儿后,琼光磊从地上抓了几把雪胡乱地往嘴里一塞,接着又踏上了行程。
逃离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一个可悲的开始,也是一个不幸的结束。至于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琼光磊没有概念,有了怀里的几万元钱,至少很长时间内不会饿死。他想,自己再不济,最起码几年内也能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想到这里,他把手伸进怀中摸了摸,纸币虽然冰冷,但是可以让人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路面的积雪消失不见,脚底那种厚重感也随之消散,久违的柏油路让他嗅到了自由的味道,此时天已蒙蒙亮,琼光磊用一张10元纸币拦下了一辆进城的小货车。
司机将钱收进口袋,接着递过去一支烟:“兄弟这大过节的去哪里啊?”
琼光磊不会抽烟,但一想到以后要独挑大梁,不抽烟太不爷们儿,他就接过烟,对着司机的烟嘴点着,回了句:“家里没人了,在家过年冷清得很,想出去赚钱。”
“还是你会选日子,年初一火车站扔根棍子都打不着人,想去哪儿都能买到票。”
琼光磊长叹一口气:“从小到大我就没怎么出过村子,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小兄弟,那你都会啥?”
“刚出村子啥也不会。”
“难不成你要去建筑工地做苦力?”
“也行啊,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司机上下打量了一遍琼光磊:“看你面相最多十八九岁,建筑工地都是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去的地方,你去不合适。”
“那有啥不合适的,我觉得行。”
“别的咱先不说,正值年关,很多工地都停工了,你要是去工地找活儿,最少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满打满算还有小半个月呢,这段时间干啥去,你想过没?”
“这个……”琼光磊一时语塞。
因为过年,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琼光磊刚好成了司机排解寂寞的对象,往往人寂寞的时候都喜欢多聊几句,司机也不例外。“小伙子,我今年40多了,比你多吃20多年盐,你要是相信我,我给你提个建议。”
琼光磊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次村子,对外面的世界更是一无所知,他巴不得能有人帮他指条明路:“大哥,你快跟我说说。”
司机打了一圈方向盘:“你年纪还小,接受能力强,我要是你,我就去南方,在当地随便报一个学习班,学学数控机床啥的,然后找一个工厂上班,一个月动动按钮就能赚三四千。”
“三四千?这可是一季庄稼的收入。”
“怎么的,还嫌多啊,我告诉你,这在南方是最基本的工资,我小舅子也是像你这么大出去的,现在自己当老板,一年少说也能赚个好几十万。”
“好几十万?”这对琼光磊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司机点了点头:“只多不少。”
“大哥,你小舅子去的哪座城市?”
“哲江文州。”
“嗯,那我也去!”
琼光磊憨傻的样子把司机给逗乐了:“你小子,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怎么就认准了,难道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啊?”
“不会,大哥是好人,不会骗我。”
一句“好人”让司机心头一暖:“你既然相信我,那就去文州,在那个地方只要好好干,怎么都比去工地搬砖强。”
琼光磊一脸兴奋:“嗯,就去文州。”
“对了。”司机转而问道,“你身上带钱了吗?”
“带了一点儿。”
“出门在外,不要放太多现金在身上,回头去银行办张卡,把钱都存在卡里,然后再把卡给烧了。”
“啥?把卡给烧了?这是为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身上揣着银行卡,遇到劫道的咋办?他们用刀逼着你说出密码,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这个……”
司机续了一支烟:“我年轻时去外地打工就遇到了抢劫的,他们把我身上的钱抢完了,又逼我说出了银行卡密码,后来人是抓到了,可我的钱也被他们败光了。”
“钱没追回来?”
司机摇摇头:“整整6万元,一个星期就被这帮孙子给造完了,要不是因为那件事,我早就是大老板了,根本不会回来开货车!”
琼光磊不知道6万元在那时候有多值钱,但这个数放在当下也是相当大的一笔巨款。
司机接着说:“哥用前车之鉴告诉你,出门在外,身上只留够生活的钱,剩下的都存进银行卡,然后把卡给烧了,等一切安顿下来,再拿身份证补一张,不外乎就是多花10元钱手续费。”
琼光磊虽然没见过世面,但是能听出好歹,他很感激地说:“哥,你真是个好人。”
司机被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马上到城里了,你是先去银行还是先去火车站?我可以带你一道。”
“那就麻烦哥先把我带去银行。”
十七
那个时候还没有动车、高铁,除了天上飞的,人们出远门的首选就是绿皮火车。琼光磊的家乡距离文州有2000多公里,按照当时的车速,要想到达目的地最少也要一天一夜。琼光磊长这么大第一次坐火车,他哪里会想到一张火车票竟然能卖到320元?临来时,他听了司机的忠告,把大钱全部存在卡里,接着又把卡给烧了,可他自己要留下多少,他却忘了问。按照他平时的开销,他觉得500元绝对够用,可买了火车票他才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赚钱如抽丝。
空荡的车厢左摇右晃,铁轮碾压铁轨的“咔嗒”声很有规律,随着火车的走走停停,他身边的人也在不断交替,当新奇感消失后,剩下的只有孤独寂寞留在心头。对琼光磊来说,这是一条不归路,身后那逐渐远去的家乡,很可能会变成一个最熟悉的陌生地,窗外的景色如发旧的彩色照片,渐渐失去了颜色,当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全体旅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到达本次行程的终点站——文州站,请全体旅客带好随身行李准备下车。”伴着车厢喇叭的播报,列车发出了悠长的汽笛声,眼看火车即将进站,琼光磊竟然有些怀念路上的时光。
有句话说得好:“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探索未知之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行人、陌生的语言,一切都让初来乍到的琼光磊感觉到极度恐慌。虽是春节,但火车站依旧人潮涌动,头顶上那些画着各种箭头的指示灯让他晕头转向,不善言谈的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几位身穿制服的列车员身上,通向出站口的地下巷道像迷宫般到处绕行,他紧紧跟在列车员身后来到了出站口。
那是几道并排的栅栏门,每道门前都站着两位工作人员,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钳刀,一张张火车票从人群中传出,剪完后又流入人群。不知安装在哪里的喇叭在循环播放着一句话:“各位旅客出站时请把火车票拿在手中检票出站。”
门内的旅客在焦急排队,门外的人群似乎比门内的还要急躁,那些人手中举着一块块牌子,上面写着“住宿”“打车”“招聘”的字样。琼光磊夹在队伍中缓慢前行,20分钟后,他终于通过那道闸门,走进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空气中带着湿咸的气味,温度也比家乡高出了十多摄氏度,临来时的那件大棉袄成了一件摆设。没有了棉衣的束缚,琼光磊感觉轻松不少,而当他正准备好好欣赏城市的夜景时,三四位举着“住宿”牌子的中年妇女围了上来。
“小伙子,住店不?”几人的口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腔调。
买完火车票,琼光磊兜里只身下180元钱,一路上吃喝又花掉80元,现在他口袋里只有最后的100元钱,看着几位妇女如此热心,这让他反而觉得有些不安:“不……不住了。”
几人把琼光磊围在圈中:“小伙子,听你口音,你是从外地来的吧?好像不是我们本地人哦。”
“我不是本地人,各位大姐,我真不住店。”他想奋力挤出圈子,可多次尝试后却无济于事。
“小伙子,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外地人不好找地方住的,我们那里有小姑娘,既能住又能耍的呀!”
“对呀,对呀,去住一晚上吧,给你打个特价!”
“对呀,对呀,可以找个小姑娘解解乏,我们的小姑娘技术都是一流的呀!”
轻微的肢体碰撞变成左拉右扯,等琼光磊缓过神来时,他已被拽进了车站边的巷道中。
“干什么的?!”黑暗中一声厉喝让琼光磊为之一振。
一位魁梧的青年男子走到了跟前:“你们把他给我放开!”
男子的气势,让几位妇女大惊失色:“小子,这个可是崩牙的地盘,你敢劫我们的道?”
“我管你是谁的地盘,赶紧给我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男子说着抽出了一把折叠刀。
“好,有种你等着!”几位妇女丢下一句狠话,消失在了夜色中。
琼光磊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他倚着墙根,大口地喘着粗气。
男子收起家伙:“兄弟,别发愣了,她们去喊人了,咱们赶紧跑!”琼光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跟着男子朝远处跑去。
10分钟后,男子跨上了一辆摩托车,就在琼光磊犹豫之时,男子冲他招了招手,琼光磊不假思索地跨上了摩托车,男子的右手在不停地拧动车把,排气管喷出的烟雾带着刺鼻的汽油味,待琼光磊坐稳,摩托车如猎豹般朝马路尽头飞驰而去。
他们先是在宽敞明亮的市区中穿行,七拐八拐后,又驶向了石子路,当摩托车停下时,周围的环境已变得和乡镇相差不大。
男子把车停好,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了一支烟:“来一支?”
琼光磊犹豫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男子深吸一口,上下打量着琼光磊说道:“还好你刚才遇到了我,否则你今天晚上就遭殃了。”
“为啥会遭殃?”
“你是头一次来这里吧?”
“对,以前没来过。”
“一个人来的?”
“嗯。”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几个妇女是干什么的?”
“不清楚。”
“不妨告诉你,如果今天你没遇到我,你身上的钱就会被她们抢光了,这些人在我们这里叫店姐,她们长期盘踞在火车站、汽车站,以打折住宿的名义进行抢劫。刚才我救你的时候你也听见了,她们的老大叫崩牙。”
当几名妇女对他生拉硬拽时,琼光磊就感觉到一丝不安,但他并没有想到对方敢在火车站明抢,脊背发凉的他赶忙双手抱拳感激道:“谢谢大哥出手相救。”
男子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路见不平而已。对了,你来这里准备做什么?”
因为对方仗义相救,琼光磊放松了警惕,他实话实说道:“我想在这里找份工作。”
“你一个外地人来文州,难不成有亲戚朋友在这里?”
“没有。”
“那你为啥要来文州?”
“我听我们当地人说,这里钱好赚,所以就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打听打听哪家工厂招人,只要管吃管住,每月再给个千把块钱,我就能干。”
男子略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你这要求太低了,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实现,何必千里迢迢来这里?”
“每月千把块”对琼光磊来说已是不菲的收入,但看着对方嗤之以鼻的态度,他就算再傻也知道人家绝对有更赚钱的门路。“大哥,你对这里肯定熟悉,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工作推荐?你放心,只要我赚到钱了,我一定请大哥喝酒。”
男子把手停在半空打断了琼光磊:“好话留着以后再说。我这人信佛,你我在火车站相遇也算有缘,所以我也不瞒你。”男子竖起大拇指朝后指了指,“在这块地界,有一个月赚1000的活儿,也有一个月赚1万的活儿,更有一个月赚10万的活儿,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这个苦。”
琼光磊双眼射出精芒:“只要不违法,我啥苦都能吃!”
“违法的事那肯定不能干,要做就做行业。”
“行业?什么是行业?”
男子打量着琼光磊的行头:“从农村来的?”
“嗯。”
“见过老母鸡孵小鸡吗?”
“当然见过。”
“行,那我给你算笔账。”男子掰着手指说,“假如你有一只母鸡,母鸡一天下一个蛋,这些蛋都孵出小鸡,小鸡再生蛋,蛋再孵出小鸡,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你就有一窝小鸡了?”
“对,俺们村里人都是这么养鸡的。”
“等小鸡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变成一群母鸡的时候,你再把母鸡一卖,是不是就赚大钱了?”
琼光磊使劲儿点头:“对,是这个理。”
“行,既然道理你都懂,那就好办了,我现在做的事,就和鸡生蛋是一个套路。”
“这就是行业?”
“不全是,我们管这个叫直销。”
十八
有句话说得好,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琼光磊从小到大拢共还没上到五年级,当他听到对方如此精彩的理论时,本身就一脑袋糨糊的他,竟像是瞬间被疏通的下水道一样,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攀谈中,琼光磊得知男子叫阿印,比自己大7岁,阿印做了5年直销,银行卡的存款早就超过了7位数。
阿印是琼光磊的救命恩人,他的话,琼光磊自然深信不疑,不到一个小时的交谈,琼光磊当即决定融入直销这个大家庭。
相谈甚欢后,摩托车再次发动,阿印载着琼光磊来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四合院,当那扇红色铁门被打开时,院子里的5间平房同时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
阿印介绍:“这里就是直销初学者的住处,是不是感觉很简陋?”
琼光磊还没走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这种味道堪比农村的旱厕,几间平房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玻璃都没有;透过报纸裱糊的空隙,屋内的情况可以一览无余,他心里虽然在想“农村住的都比这儿好”,但嘴上却说:“还行。”
阿印何尝不知道琼光磊的口是心非,他摇摇头说:“不,你没说真话,这里的环境很简陋,到处散发着臭味,这里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琼光磊本想着阿印会解释一番,可他哪里会料到对方如此直接。
阿印接着说:“凡是做大事者,一定要先苦后甜,这是做直销必须经历的,你要适应。对你来说今天的一切可能是在受罪,但当你成功后,这会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想想那些红得发紫的明星,想想那些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他们哪一个不是吃了苦中苦,才成为人上人的?没有忆苦思甜的经历,你的成功道路并不完整。”
琼光磊在阿印面前,就是一个小透明,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在阿印的一番理论下,竟成了通往成功的起点,刚进门时的消极情绪现在早已烟消云散,他此刻无比迫切地想住在这里,好早一点儿踏上成功的道路。
“这点儿苦对我来说算什么,快告诉我,我住在哪一间?”
“5间房你可以随便选,你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阿印说完站在院子中间拍了拍手,房间内的所有人拥出门外,将琼光磊围在圈中。
“大家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大家庭的新成员,他叫琼光磊,鼓掌欢迎。”
阿印话音刚落,院子中的数十人无比兴奋地冲他微笑,冲他鼓掌,冲他欢呼。
琼光磊从小到大受尽白眼,他哪里会想到,一个农村娃千里迢迢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竟能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谢谢……”琼光磊不善表达,他只能尽力把腰弓成九十度一一回礼。
阿印:“光磊,来了就是一家人,不必这样,今天时间不早了,你先选一间屋早点儿休息,明天早上我再过来。小董,帮光磊拿行李;小于,抓紧时间给光磊铺床;小谭,去打洗脚水;小冯,去给光磊煮碗面。”
接到命令的几人毫不拖泥带水,行动果断得像训练有素的军人。前后不到半个小时,琼光磊吃饱喝足、洗漱完毕,在室友的嘘寒问暖中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连续多日的颠沛流离,让他身心疲惫,他没想到在这里竟能找到一丝家的温暖,这种久违的幸福感,已和他失散多年。
十九
早上8点,阿印送来了两筐馒头,这是琼光磊在这个大家庭中吃的第一顿早餐。早餐只有两个馒头加一杯清水,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一清二白。这种搭配在农村连猪都不吃,而在这里却成了直销指定用餐,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吃下的不仅仅是饭,还是一个人做事的态度和人品。
在室友的帮助下,琼光磊把馒头撕成小条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劲道的面粉在唾液淀粉酶的充分搅拌下分解成麦芽糖,琼光磊从未干啃过馒头,他自然不会知道原来白面馒头会越嚼越甜。先来的室友告诉他,这就是先苦后甜。
早餐结束,所有人拿起塑料板凳列队坐在院子中,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昂首阔步地走进院子。
阿印站在男子身边隆重介绍:“这位是我们直销行业的翘楚——谢总,今天我们有幸将谢总请到小院,为大家分享成功的经验,大家鼓掌欢迎!”
不得不说,阿印很会调动气氛,琼光磊感觉双手拍得都快失去知觉了,而院内的掌声还是经久不息。
“谢某在此谢谢各位!”他说完朝着人群深鞠一躬。
当今社会,“有钱就是爷”的观念深入人心,对琼光磊来说,谢总无论从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能甩他几十条街,没想到人家竟能自降身价给他们鞠躬,顿时觉得人家这种胸襟和涵养令人钦佩。
“谢总绝对是个干大事的人!”这是琼光磊对他发自肺腑的评价。
谢总双手多次压低,待人群重新变得安静,他这才开始了今天的演讲:
“我今天受邀来到这里,时间有限,所以我不会像做报告一样浪费大家的时间,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在座的各位将来和我一样,变!有!钱!”
他的开场白简单粗暴,底下的人激动万分。
谢总接着说:“大家可能都听过一句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意思是说,你拿一条鱼给对方,不如教会对方钓鱼的方法。道理其实很简单,鱼是目的,钓鱼是手段,一条鱼能解一时之饥,却不能解长久之饥。如果想永远有鱼吃,那就要学会钓鱼的方法。赚钱也是同样的道理,很多人之所以赚不到大钱,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掌握精准的方法。《新闻联播》大家都看过,咱们的市场经济存在着一定的规律,我们只要把握这个规律,就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钞票。这就像下棋一样,有规律就要有配套的游戏规则,而我们所总结出的最完美的游戏规则就叫直销。
“以我自己举例,我现在身价上千万,而在坐的各位可能连1万都拿不出,这种情况在我们生活中是普遍存在的,用一句话总结,就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就是极少数的人掌握了‘钓鱼’的方法,他们先人一步把‘鱼’钓进了自己的筐里。
“再打个比方,咱们面前有一个鱼塘,鱼塘里有1万条鱼,所有人都蹲在鱼塘附近抓鱼,有的人掌握方法,源源不断地把鱼装进鱼篓,而有的人却站在鱼塘边不知所措,等鱼渐渐被抓完,那些不懂技能的人终将会被社会所淘汰。而直销,就是我们研究出来的最便捷的‘抓鱼’技巧。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点悟;名师点悟,不如踏着成功者的脚步。我从2000年开始接触直销,只用了8年的时间就做到了3000万资产,在很多直销大佬面前,我可能不算成功者,但我觉得以我个人的经验,绝对可以带着大家走上致富的道路。”
“好,谢总说得好!”阿印带头鼓掌,人们再次沸腾。
琼光磊的文化水平不高,但谢总近三个小时的演讲他是既入了脑又沉了心。午饭后,琼光磊拿出阿印给他的笔记本,用汉字加拼音的方法把演讲的精髓全部记录了下来。
然而,第一天的“经验”还没完全吸收,第二天阿印又请来了“身价上亿”的黄总莅临演说,经过多次洗脑,琼光磊从心里完全接受了直销的“钓鱼技巧”。
在“直销家庭”中,有着严密的等级划分,从下到上分别为普通会员、vip会员、黄金会员、铂金会员、钻石会员、至尊会员6个等级。琼光磊这种刚入行的人被称为“白瓜”。确切地说,“白瓜”还不算是直销行业的一员,要想成为普通会员,每人必须一次性缴纳3800元的会费。从普通会员要想升级到vip会员,需介绍2人入行;而从vip会员到黄金会员,则需介绍5人;从黄金会员到铂金会员需介绍100人;从铂金会员到钻石会员需介绍1000人;从钻石会员到至尊会员需介绍1万人。每介绍一个入行者,介绍人可提取10%的佣金,也就是一个人头380元。
直销的核心卖点是“人际关系”,而人作为群居动物,他不单单是一个个体,以当时的经济水平,3800元会费不是一个大数目,可以说,成为普通会员的门槛并不高。而直销所针对的群体都是一些成年务工者,他们有的有求学经历,有的有打工经历,有的有创业经历,只要方法得当,一个人拉5个人头,不是什么难事。
阿印帮“白瓜”们算过一笔账,只要成为黄金会员,那么一次性的提成就有1900元,而介绍来的5个人还会拉其他人入行,这样收入便会像滚雪球般增加。当5人变成25人,25人变成225人时,赚的钱就会以万计,假如有幸成为铂金会员,躺在床上就能把钱赚了。
这就好比掌握了钓鱼技巧,你把它教给别人,别人每钓上来10条,拿1条作为报酬;当学的人越来越多时,那自己就不用再大费周折,等着别人把鱼送到面前就行。既然是“钓鱼”,就需要配备工具,而那3800元可以理解成“鱼竿”的费用,等卖了鱼,成本自然会收回。这种绕来绕去的“直销理念”,让很多大学生都深陷其中,更何况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的琼光磊。
经过多轮洗脑,琼光磊每天都在痛并快乐着。快乐的原因,是他自认为先人一步掌握了赚钱的窍门,而痛的根源是他根本不知该拉谁入行。自从母亲死后,他就没出过村子,可以说他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在村子里。村里的几个玩伴他倒是能联系到,可一旦联系他们,自己的藏身地就会曝光,要知道,他来之前可是偷了父亲的全部家财,这万一父亲追了过来,情况绝对会变得无法收拾。
琼光磊居住的小院叫“白瓜营”,刚进的“白瓜”经过5天培训后,90%的白瓜都会选择交钱成为普通会员,而一旦成为会员后,他们会立刻从这里搬走,去一个条件较好的居民楼。剩下的“白瓜”并不是不想从事直销这一行当,而是他们绝大多数都拿不出3800元的会费。在直销行当中,这10%被称为“烂瓜”。
对于“烂瓜”,直销最常用的方式就一个字“熬”。白瓜营每天都会请不同的人来讲课,交不起钱的“烂瓜”要接受半个月以上的超强洗脑。这样一来,“烂瓜”对直销的渴望会达到极致,再加上周围不断离开的其他人,“烂瓜”会表现出一种“鱼快被钓完”的不安。这个时候,对“烂瓜”来说,只要能搞到钱成为会员,就没有他们不愿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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