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的故事,锦棺坊里听得不少,比这悲惨或惊奇的更有。
显然卖伞郎也不觉得有多动人,无惊无波地讲完,就像他这个人的性子,生来就宠辱不惊。
只是白清明的脸色却格外的沉重,只问他:“那你如何会忘记自己的姓名?”
“不知道。我睡着了。”卖伞郎终于有了情绪,皱了皱眉,“我醒来是在谢翎的棺材里,他已是森森白骨。我从棺材里爬出来,外面已经是太平盛世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少年,那谢翎又死了多少年?他是否已转世,亦或只是来渡劫的神仙?若转世,又年方几岁,是黄口稚儿,还是耄耋老者?身上有何信物为证,还是生成一模一样的容貌?”
白清明一句一句地问出来,每问一句,那卖伞郎就更茫然一分,听到最后,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
他什么都没有,只知道九十九桥镇,只知道要等。
画师插嘴说:“主人,他这样的,只能托鬼差去冥界查一下命谱了。”
白清明点头,对那发呆的卖伞郎说:“今日你就先回去,在下先去查一查那人的消息。”
卖伞郎一言不发端正地叩了个头,这才背着竹筐子离开。
他一走,柳非银就不淡定了,扇子一摇,长叹一句:“喜欢上了哎。”
白清明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好笑:“你知道什么?”
“人家什么都知道哎。”
“什么都知道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就是什么呗。”
画师听他们知道不知道地打迷糊仗,打了个呵欠,收拾好案几上的杯盏就回去休息了。
次日游儿起来,完全是睡眠不足的样子,走路都在打飘。
白鸳鸯被他揪着猫耳朵,痛心疾首地训话:“你别傻乎乎的,什么人都抱上去,那妖怪要是喜欢吃猫怎么办?你的皮今天就被缝成护手了!”
白鸳鸯连连点头,小鸡啄米样,心裏却想着,等那气味很香的妖怪再来了,一定要再闻一闻。
第二日白清明准备去冥界走一趟。
画师有点不懂,一向把赚钱挂在嘴边上的主人,这回为什么要如此执拗地还那两把伞的恩情,甚至有些倒贴着要去还的意思。他不懂,不过也没多问。白清明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
白清明脱离肉身,借助一支引魂香,一路走到了忘川河畔。
黄泉路两旁的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路上不乏被鬼差押送着,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的魂魄。不过这在冥界都不稀奇,如果去望乡台看一看,不肯喝孟婆汤的魂魄非要看一眼凡间的亲人再走,这一看更是舍不得,哭声震天,泪流成河。
白清明直接去了昭辰的府邸。
昭辰长居冥地,三界有名的尊贵。病歪歪的身子却也不耽误活着。他爱青色,身上的羽衣都是青鸾天青色剪羽织就的。就连喝酒也要用水青色的玉杯。池塘中的莲花也多是蓝莲花。他近日身子不大舒服,生为仙胎天生不足,天界活得久的神仙只知道他父母在第四次神魔大战中战死。母亲死前,把腹中的仙胎用干坤刺剜出,用最后一口气护住那血粼粼的肉包子。
当时一个凤族的少年在战场上看到他,气息微弱,灵魄羸弱的微光时隐时现,随时都可能消散。那少年把这团模糊的血肉小心地抱回去,求了株生死人肉白骨的魔婴草,把那血包子裹进魔婴草肥嘟嘟的婴儿肉般的莲花掌里,泡进八荒中最纯净的玉山泉中。只是他从小就体弱,连法器都拿不动。
侍女把白清明引到莲池旁的水轩。白纱帐飘飘渺渺处,竹台上铺着柔软的天丝缎褥,他歪在那里睡觉,颈下的灵玉石枕里困着只沉睡的憨态可掬的雏凤。
白清明坐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侍女沏了茶水来,他拿着案几上的糕点,去喂那莲池里的鱼。他多少知道些昭辰的性子,不是个好相与的,既是不睁开眼,就是不想理你。不过让人请你过来,就明摆着要折磨人的意思,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白清明喂完鱼,已经过了大半日,他没什么事可做,干脆看他颈下的灵玉石枕里的雏凤。
他这个举动无端触到昭辰的逆鳞,只见沉睡的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异常不悦:“你看什么?”
白清明说:“看我师祖。”
昭辰露出阴沉沉的眼神,把那玉枕抱起来轻轻抚摩着,又有几分邪恶的样子:“他死了一次了,变成这个德行,哪里还是你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