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灵毓忍不住微微一笑。
梳妆完后等白鹿庵的尼姑送素斋过来,傅兰君无聊地东看看西看看,打开那个柜子看看,拉开这个抽屉瞧瞧。她在抽屉里发现了一管竹箫,箫身光滑润泽,一看就是经历过多年的摩挲。傅兰君举起箫晃一晃,问顾灵毓:“这是你的吗?你会吹吗?”
顾灵毓把箫接过去:“小时候的玩意儿,没想到还在。”
他斜斜地倚靠在窗上,沉思了片刻,将箫凑到唇边。
悠扬的箫声在清晨静寂的院子里响起,这吹箫的年轻人微微低着头敛着眉目,收起了一切的锋利,是一张极温柔的俊秀面孔。他倚在窗上,窗扇打开,露出后面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红梅初绽斜斜探。这样的晨,这样的景,这样的人,这样的声,傅兰君不禁有些醉。
一曲吹罢,傅兰君才回过神来,她问顾灵毓:“这首曲子是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过?”
顾灵毓淡淡一笑:“这是我自己作的曲子。”
他竟还有作曲的才能,原来他是真的有满怀风花雪月。他更像是个才子,可他却是个军人。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白鹿庵的尼姑早送了素斋过来,吃过早饭,顾灵毓带着傅兰君出了门:“走吧,带你去逛逛凤鸣山。”
雪后的凤鸣山白茫茫一片,积雪很厚没过脚踝,顾灵毓牵着傅兰君的手:“凤鸣山不大,山上除了白鹿庵和顾家的别院,只有零星几户人家。我小时候山上有个青崖书院,是顾家的家塾,给族内的兄弟们开设的,我在裏面读过几年书,后来兄弟们都长大了,族内也没有再新添人口,家塾也就渐渐荒了。”
他停下脚步:“就是这裏了。”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私塾,确实是荒废已久的样子,傅兰君好奇地走进院子里,推开门,桌椅还在,甚至连讲堂上的戒尺也还在。她摸摸戒尺,问顾灵毓:“你小时候挨过这戒尺的打没有?”
顾灵毓矢口否认:“先生只打不听话和背不下书的学生,我小时候又聪明又乖巧,号称过目不忘,一篇文章过眼就能背下来,才不会挨打呢。”
傅兰君怀疑地看着他:“过目不忘?”
顾灵毓点头:“是啊。”
傅兰君一脸质疑:“我才不信什么过目不忘呢,了不起记性比别人好一点,等下了山一定要找本书验验你。”
他们在山上待了五六天,头一天是顾灵毓的假期,他陪着傅兰君在山上转了转,后来的几天里,白天他下山去军营里,晚上回山上住,傅兰君就一个人待在山上。山上无聊得很,顾灵毓劝她回去,她偏不。
一天晚上顾灵毓回来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傅兰君问他才知道是天黑路滑摔了一跤。好在别院里有药油,她给他擦药油,一边擦一边埋怨:“这算怎么回事呢,家就在离军营几里远的地方,偏偏每天还要冒着大雪上下山地来回走上几十里。”
顾灵毓安慰她:“我没事。”
傅兰君垂着眼睛:“云山大哥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老太太这样欺负你,亏你也忍得下去。”
她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要不然这样,我让桃枝去请我爹,让他到你家去,假意探病,耍耍威风,给你这个女婿撑撑腰,提醒一下奶奶,你现如今可是知府大人的女婿。”
顾灵毓“扑哧”笑了,傅兰君觉得恼:“我是为你好,有什么好笑的。”
她放下药油,赌气地背过身去,顾灵毓伸开双臂揽住她:“我没笑你,是觉得你可爱。”
他同傅兰君娓娓讲道理:“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在于我有没有什么撑腰的岳父大人。现如今顾家只剩我一个男丁,我就是当家人,拿着这个身份,我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奶奶并不能强令我做什么事情,只不过是,她已经这个年纪,经历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寄予厚望的孙子也胎死腹中,总要有个人来承受她的怨气吧。如果能让她好过些,我愿意做那个讨债的孽障。”
齐云山对自己说,顾灵毓私底下曾跟他说过,她一个小姑娘,失去了心上人又嫁给陌生人,怎能不怕怎能不怨,总得有个人承受她的怨气吧。
现在,他又对自己说,如果能让奶奶好过些,他甘愿做那个讨债的孽障。
傅兰君忍不住喃喃道:“你总想别人好过些,那你自己呢?”
顾灵毓望着傅兰君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全是温柔专注的深情:“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好过些的,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