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门被从裏面拉开,时隔两个多月,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傅兰君面前。他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瘦得全然失去了以往那个温柔的富家公子的模样,变成了一个阴郁冷冽的军人。
他的眼神在她平坦的腹部滑过,他人瘦脱了形,以至于眼窝深陷,一双漆黑的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下,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悲。
蓦地想起刚才偷听到的话,傅兰君惶恐起来,她急促地脱口而出:“孩子是你的。”
顾灵毓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望了很久,他终于开口:“我知道。”
顾灵毓转过身去,声音轻飘飘的,像身处于一个虚无的梦境:“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又怎么会死?如果是他的,你又怎么会舍得让孩子死?”
这话如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傅兰君的脸上,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望着他的背影。过了很久她无声地笑了,笑得泪流满面,他竟然认为她是故意杀死这个孩子的,仅仅因为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认为她在用杀死自己孩子的方式向他报复!
笑够了,泪流尽了,她缓缓开口:“顾灵毓,你放我走吧。”
顾灵毓霍地转身。望着他的眼睛,傅兰君重复:“你的罪孽,我已经替你偿还了,你放我走吧。”
回答她的,是简短的几个字,顾灵毓扔下一句短促的“你休想”,一阵风般地从她身边掠过。
傅兰君最终还是决定离开顾家回娘家,她没有告诉顾灵毓,专门挑了顾灵毓不在家的一天走。
没想到的是,刚刚收拾好行李要上马车的时候,顾灵毓回来了。
他骑着马从军营赶回来,赶路赶得急了,人和马都气喘吁吁满脸淌汗,不等马站稳他就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抓住马车的缰绳,表情急慌慌的:“你不能走,我不许你走!”
傅兰君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她平静地说:“我父亲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顾他。”
顾灵毓死盯着她的眼睛,固执地不肯放手,傅兰君继续说:“我是嫁进了顾家,不是卖进顾家。我爹生病,作为他的独女,我理应回去照顾他。”
顾灵毓像一个绝望的孩子,绞尽脑汁却无计可施,她去意已决不可转圜,他最终只能心有不甘地松开手,傅兰君踩着板凳扶着桃枝的手钻进马车车厢。车把式甩动缰绳,那马不紧不慢地踏出去,顾灵毓魔怔了似的跟上去,一车一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车厢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傅兰君探出脸来,顾灵毓面露喜色,他上前一步,却又被傅兰君接下来的话钉死在地上。
傅兰君看着他,轻轻说:“不要再追了,何苦呢?顾灵毓,我好后悔当初去追你,如果就让你去了日本,或许你现在还在日本,手上也就不会有这些血债。我好后悔,我们之间,每一次追逐都是错误,或许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个错误。”
说完这席话,她松开手,帘子垂落下来,将她的面容遮蔽在后。
车把式突然扬起鞭子对着马臀猛地一抽,马吃痛,撒开四蹄狂奔,很快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顾灵毓站在原地,望着马车后扬起的尘埃,怔怔地望了很久很久。
回到娘家,傅荣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姨娘也早已经把傅兰君小产的事情透露给他知道了。
傅兰君伺候傅荣吃药,傅荣伸出手来摩挲着她的鬓发:“丫头,苦了你了,爹一心想给你找门好亲事,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样。”
傅兰君垂着眼睛搅拌药汤:“算得了运算不了命,不怪您。”
傅荣喃喃自语:“是啊,算得了运算不了命,这事儿是怪不了爹,可是又能怪谁呢?”
是啊,该怪谁呢?
傅荣吃完药,乏了要睡觉,傅兰君悄悄退出去,桃枝在外面冲她招手:“小姐,来人了。”
来的人很让傅兰君意外,竟然是焦姣。
她不是进京告御状去了吗?怀着疑问傅兰君来到卧房,焦姣就在那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