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错了事情,妈妈。”天光隐去了,屋里渐渐晦暗下来,所有的物品都投下长长的、静谧的阴影。男人缩在墙角,怀里紧紧地抱着带血的衣服,嘴裏发出细小的呜咽,“我做了坏事,我做了坏事……”
他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头,粗糙的脸上挤出一条一条干涩的皱纹,眼泪顺着那些纹路流淌下来。
这时候墙壁上的大钟响了,这样老式的时钟已经不多见,摆在那里像是有了很多年的历史,可是仍然在工作着,尽忠职守地紧随着时间的脚步。男人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了,他就像是巴甫洛夫试验的狗一样,晚上六点钟报时的钟声在他的身体里建立了别人无法理解的反射弧。
“不……”他站起来,“不,妈妈,别打我,别打我,别打我!”男人像是受到了虚空中什么东西的攻击一样,奋力地挣扎着,然后猛地虚推了一把,冲出了大门。
墙角挂着一副旧照片,是一张带着完美微笑的女人和一群八九岁的孩子们的合影,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演出,孩子们脸上还带着夸张的妆,穿着洁白的演出服,背后背着雪白的假翅膀,像是一群小天使。
每个人都笑得那么灿烂,目光注视着仍在微微抖动的门。
有时候地狱是存在的,就在人的心裏,终生相随,萦绕不去,不死不休。
街上的车子并没有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减少多少,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沈夜熙的车开得并不快,从局里出来,一直沉默,直到开了有一半的路程,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问:“医生记得下面的路怎么走么?”
姜湖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沈夜熙笑了笑:“那你怎么会把合唱团附近的小商店记得那么清楚?”
敢情在这等着他呢,姜湖偏过头去看了沈夜熙一眼,这家伙还真是深谙审讯之道,一路让人疑惑,吊着人不吱声,等到觉得吊到差不多再开始问话。
可惜他问的这个人比较特别,姜湖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说:“啊?怡宁不是说凶手是认识孩子、并且对附近环境熟悉的人吗?我觉得符合这些特点的,好像除了少年宫的负责人,就这些小店店主了。”
“怡宁是在你想到之后才说的吧?”
“嗯,”姜湖特别坦然地点点头,“对,我同意她的观点。”
谁问你这个……沈夜熙觉得自己今天翻白眼的频率特别的高,和这浆糊医生交流的时候,刺探也好,针对也好,都让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姜湖还真是人如其名,整个人就像是一团软软黏黏的浆糊,看着白白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可是透明度太低,谁也不知道裏面沾了什么。
他说话做事都那么自然,细想起来,又都那么……带着蹊跷。
沈夜熙觉得自己琢磨这个人好像比琢磨案情还多,得赶紧打住,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俩人到了目的地,沈夜熙立刻效率地开始访查当地的小商店主,把工作证往桌子上一拍,单刀直入地问,附近有没有一辆冰激凌车,经营者长什么样子。
小店主这辈子最多和城管工商局什么的打打招呼,哪见过还带枪的刑警?一紧张说话有点不利索,没留神还咬了舌头:“有……有……有啊。”
店主吸溜着凉气,以慰藉他受伤的舌头。
还真有——沈夜熙回头看了一眼姜湖,想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第一趟来就想到了这问题呢?应该不会吧,虽然有点不着调,可是还分得清主次,应该不会知道了还藏着掖着。
却发现姜湖的注意力完全没在问话上,而是有点呆地盯着窗外,藉着路灯观察着什么。一张侧脸对着沈夜熙,这让沈夜熙看见了姜湖镜片后的眼睛——因为血统的缘故呈现浅浅的琉璃色,显得特别清透,也有种说不出的冷。
他脑子里忍不住浮现了一下这个人摘了眼镜的样子,意识到以后,又赶紧把飞走的思绪抓回来,轻咳一声:“那冰激凌车平时大概在什么位置?”
“就在那里。”店主伸手一指,沈夜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惊愕地发现,就是姜湖一直在盯着的地方。店主伸手比划了一下,“一个男的,三十来岁,不高,瘦猴儿似的,平时不大爱跟人说话,但是和孩子们关系还行,卖的冷饮也好吃,要不是他那车太受欢迎,我这门口还打算放个冰柜卖冰激凌呢。”
沈夜熙问:“这人每天都出摊么?”
“没特殊情况是每天都出来吧,我看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没在。平时早晨挺早就出来,我一开门就老能看见他,晚上收摊得倒是挺早,天天五点四十就走,挺怪的一人。”
“为什么怪?”一直默不作声的姜湖这才插了一句。
“咳,你想呀,咱们这好多孩子都等着家长来接,那家长得有一半是下班晚的,六点以后才过来,得有多少孩子愿意在路上吃点凉东西?他哪怕再多呆一个钟头呢,能多不少生意。”店主顿了顿,“再说了,咱们做生意的,时间上都卡得不那么准的,生意多就多做点,晚收一会,生意少就少做些,早点回家,可是那个男的每天跟上了发条似的,五点四十一到,准时收摊开车走人,比闹钟还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