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又听到城外那人在叫唤,却已没有了原来的笃定或惊怒。
取而代之的,是惊怕,惶恐,和面临灭顶之灾的不安。
他依然在意我,依然喜欢我;便如我从来都在意他,从来都喜欢他,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没用。
我笑了起来,将嗓门放得更开,努力压过那城外的呼喝和厮杀。
<small>倦游燕,</small>
<small>风光满目,</small>
<small>好景良辰,</small>
<small>谁共携手?</small>
<small>恨被榆钱,</small>
<small>买断两眉长斗。</small>
<small>忆高阳,人散后,</small>
<small>落花流水仍依旧。</small>
<small>这情怀,对东风,</small>
<small>尽成消瘦……</small>
回到武英殿,卓开已红肿着眼前来回禀:“长公主,陛下……陛下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我并不回答,传退到城中留守的百里骏等武将和翰林院史官入宫。
“社稷虽重,但生民更重。你们尽力为大齐守衞宁都,但若魏军攻得太急,实在抵敌不过时,不妨就率举城百姓降了吧!拓跋顼志在天下,必会收揽民心,绝不会亏待降将,滥杀无辜。”我这样吩咐着,平平淡淡,就像我只是要去相山小住几天,在和他们交待一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一般。
百里骏满脸虬髯颤动,好久才能问出来,“长公主……打算和皇上、太子一起弃城而去?”
我微笑道:“太子会尽快带回勤王之师相援,诸位将军,不论是战还是降,只需记得你们是南朝之臣便是。比如沈诃若沈将军,在江南人的心裏,他还是英雄,不是么?”
百里骏还待说什么,我不容置辩,挥手令他们退下。
眼看这些武将面露忿忿和屈辱之色离去,我才对找了半天才找来的那名史官道:“有些史事,你帮我记录下来,日后好流传后世。”
史官哆哆嗦嗦答应了,坐到一边捧着纸笔恭听。
我徐徐念道:“安平长公主,原明帝养女也。性泼辣,行事不羁。太史令曾言,其人天生妖孽,必亡大齐。明帝不听。后齐幽帝、梁昭帝果国祚不永……”
史官的手抖个不住,额上落下大滴汗珠,竟不敢擦试。
“长公主,这……这可写不得……”
“我说写得,便写得。你如实记下便是。”我萧索着继续道,“延兴帝宝溶,敏睿温厚,雅淡有节,诚有为之君也。然安平长公主处重擅权,勾连北人,毒杀延兴帝,遂将江南半壁,奉于魏人之手……”
“长公主……”
史官的狼毫笔跌落地间,匆匆离了座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长公主,此遗臭千年之事,长公主不可,万万不可!”
我冷冷地望着他,喝道:“你写不写?如果你不写,本公主即刻斩了你,换个人来写!”
史官又磕了好几个头,才拖着呜咽的颤音,连滚带爬回到座位上继续。
我眼看他写完了,令人送了翰林院存盘,才走出武英殿,望着渐渐蒙胧的夜晚,惨淡笑了一笑。
亡国的罪名总要有一个人背起;而这个人,无疑应该是我。
三哥,我不能让你流芳百世,至少能维持住你后世的清誉。
而我,就永生永世刻上那个烙印吧!
那个我从小就想摆脱的烙印,清清楚楚地印证着当年我出世时的预言:天生妖孽,亡国之兆。
仅带了几名韦开等心腹侍衞,携了萧宝溶的棺木,我来到一处破旧的清冷宫殿,开启了预备帝妃皇亲们战时逃走的密道。
这条密道,将直接通往城东的一处山谷,绝对安静且安全的山谷。
漆黑的地道中,韦开持着火把在前引着路,问着我,“公主,我们去哪里?”
“相山。”
“为什么去相山?”
“因为相山有简陵。”
“简陵?”
“那里,是我和三哥的归宿之处。”
你可以拥有天下,但你的天下,再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