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旁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凝望着她那睫毛修长、皮肤白皙的睡脸时,我的紧张感开始慢慢地浮现。我的大脑由于宿醉而乱糟糟的,我开始按照顺序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昨天晚上我和尚人、植木先生,还有主编一起去了星级的法国餐厅享用晚餐,那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去这么高级的地方。上个月出版的最新卷漫画销量非常不错,接连不断地加印。昨晚就是为此而设的庆功宴。曾经担心会不会被腰斩的漫画如今一帆风顺到了不真实的地步。在那之后我们去了俱乐部。阿悟说有一个朋友举办的活动,所以拜托我也去参加一下。她向众人介绍我时,把我称作是人气漫画家,在场的女孩子们都来跟我合影。在我醉醺醺地准备回家时,有个女人说她家和我同一个方向,就和我上了同一辆出租车,在那之后我就没有记忆了。「早上好」女人睁开了眼睛。我不得已也只能回答说“早上好”。我还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可她却亲了我一口,脚也缠了上来,我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了暧昧的气氛,顿时酒醒了一大半,而且心里慌张得不得了。晓海的面容在我脑海中不断浮现。我装作自然而然地支起身子,离开了床。我必须要让这个女人回去才行。「肚子饿了,要不要给你做点什么」「冰箱是空的」「街角就有间便利店。我去买点鸡蛋或者面包」这个女人分明第一次来我家,可她却能正确地把握便利店的位置。知道了她昨晚其实并没有喝得太醉之后,我的危机感也是逐渐高涨了起来。我看了眼钟,发现已经快到下午了,于是便撒谎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出去办。「咱们还能见面吗」女人躺在我的床上这样问道。我只能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句“没准吧”,我动作麻利地换好衣服,拿上手机和钱包准备出门。「我赶时间就先走了。钥匙你帮我放到信箱里就行」我像是逃跑似的离开了,不,那压根就是逃跑。我最后瞥了一眼女人的表情,她有些不满,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人渣。我被罪恶感所苛责,在牛肉盖饭的专卖店里吃过午饭之后,晓海给我发来了信息,我有些害怕地点了开来。「今天天气也好热。盂兰盆节假期咱们怎么安排?」我松了一口气。没事的,在异地恋的情况下,一夜情也不至于暴露。昨晚实在是喝太醉了。以后要控制一下酒量才行,我告诫着自己,可是我心里也清楚,原因并不在于醉酒。来东京四年,我一点点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而一旦习惯之后,就很难再改过来了。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当时我的漫画销量平平,一度面临腰斩的危机,为了多多少少地提高一些漫画原稿的质量,我接连不断地通宵赶稿,截稿日过后,我突然间很想见到晓海,这种寂寞转变为了无论是谁,只要有人在身边就可以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方设法地忍住了。可是当我的漫画开始大卖,收入节节攀升,周围的人开始阿谀奉承我之后,我却一下子随波逐流了。我像是一个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白砂糖味道的孩子那样兴奋,顿时沉溺于那份甜美之中,并被它所牢牢捕获。那种得到满足的从容,使我的注意力放到了别的事情上。「今年我回你那边好了」我这样回复晓海的信息。其实我最近也很忙,如果她能过来的话是再好不过的,可是出轨了的罪恶感让我不断地向晓海倾诉出温柔的话语。可这反而让我更加坐立难安。由于担心那个女人还在家里,我吃完饭之后便去了新宿的书店。随便挑了几本能用得上的资料拿到收银台结账,价格已经超过了一万日元,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挑书的时候没有看价钱。放在以前这是难以想象的,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也让我察觉到了自己的松懈。在咖啡厅里看着买来的书,母亲给我发来了信息。「最近怎么样?偶尔也给妈打个电话嘛」还没等我回复,第二条信息就已经发来了。「冰箱坏掉了,你说这可咋办」又来了。她和自己男朋友过得滋润了就完全忘掉了我这个儿子,结果我混出头了,她就开始三天两头地给我发信息。我现在每个月都会给母亲汇一笔还算过得去的生活费,可她依旧觉得不满足,对我死缠烂打。——你们今后的个人资产管理可能会比较麻烦。前些天,植木先生给我介绍了一个税务师。我和尚人的漫画发展势头正旺,编辑部那边也是大力主推,因此下一卷的初版发行数量会大幅提高,伴随而来的还有已经出版过的卷数的不断加印。版税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植木先生建议我们雇一名专业的税务师进行合理的避税。最近,我和尚人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那群人混了个脸熟,一直强调自己是我们的朋友。每每出去吃饭,请客的人也理所当然的都是我们。这其实也没什么。我和尚人穷困潦倒的时候,也是前辈和朋友们请我们吃饭。现在只是轮到自己还回去了而已。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晓海依旧没有变过。她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收入往家里面汇去一半,剩下的用来周转应酬,每逢长假她就会飞到东京来见我。虽然饭钱基本上都是我出,但她偶尔也会主动掏腰包。「冰箱坏了再买一个就是了,我出钱」我刚把消息发出去,母亲就秒回了一句“谢谢你”,后面还跟着一个飞吻的表情。然后她又接连不断地给我发什么“前阵子晓海来看我了”“她可真是个好孩子”“你可别辜负了人家”。母亲嘴里为数不多的好话也是和晓海有关的。傍晚回到家里,看到那个女人已经离开,我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躺在床上,却隐隐有一股甘甜的芳香。可我脑海中浮现出的面孔却不是昨晚的那个女人,而是晓海。我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当我醒来已是夜半时分。尚人和植木先生早早就已经来到了高圆寺前的居酒屋,那是我们一如既往的碰头地点。「我觉得这里还是有些太着急了。得多加一两个情节进去才行」植木先生手里拿着平板,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要是往里加剧情的话,故事的中段就太紧绷了。我想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不要说这种像是新人一样的话。你应该也知道追加剧情和破坏剧情节奏是不一样的。你需要做的是细致地、高效率地去完成」「说得倒是简单」「棹,你只是单纯地不想写那个剧情吧?」我语塞了。确实,为了让接下来的剧情展开更加自然,还是插入一些人物那不幸的儿童时期的剧情会更有说服力。我心里面是清楚的,可我就是不想写。然而植木先生在我出道前就一直关照着我,他的洞察力实在太过敏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人格的形成是阶段性的。不管是活生生的人也好,还是漫画里的角色也罢,这个道理都是通用的。这些阶段稍有欠缺,人物的形象就会变得薄弱。所以就算痛苦你也不能逃避的」「知道了」「那你在后天之前重新写一遍。然后是尚人你的问题」还没等我对那迫在眉睫的交稿日提出异议,植木先生就拿出了尚人昨天刚刚画好的存稿。面对植木先生明确的否决,尚人的表情也眼看着焦虑了起来。「你的分镜细过头了。我知道细腻是你的特色,可是为了充分地展现出对读者的吸引力,你的分镜也应该要大胆一些。这一话的重头戏是在这一页吧。你哪怕稍微画得大气一点都可以」「可这样的话其他的分镜就会变得很挤了」「那是棹要解决的问题。把角色独白再删掉一些吧」「哈?你刚才不是还说要追加剧情」「这个部分可以删,那个部分可以加」植木先生所指出来的,确实都是些我自己都觉得稍微有些磨蹭的剧情。自从漫画开始有大卖的兆头之后,植木先生就变得严厉了起来。他的检查太过繁琐,让我和尚人都疲惫不堪的时候,他却冲我们发火说“这部作品可以变得更加有趣的,我可是赌上了自己身为责任编辑的人生去捧红这部作品。请你们不要在这样子的一个开头就灰心丧气”。老实说,我挺来气的。但是我也很信任植木先生,我知道他和我们一样爱着这部漫画,他也想要去理解我们。这样的小争执在改稿的时候经常会发生,因此到最后我也还是没有说些什么。我对植木先生的人品和专业能力是很信任的。可即便如此,面对他那“你只是单纯地不想写那个剧情吧?”的指摘,还是让我由衷地感到胆寒。对我来说,故事分明是逃避现实的手段,可是那逐渐变得不再有效了。我直视着自己不愿回望的过去,为了让读者更好地理解,我必须将它们拆分重组,融入到故事里面去。那已经和逃避背道而驰,是直面自己的行为。通过解体重构那些从心底翻涌而起的东西,即便我不情愿也好,我也被迫理解了我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