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酉时的雪天突然响起了几声不同寻常的闷雷,在那触目不可及的天穹深处。紧接着狂风大作,穹宵之上四边八方的昏暗沉云开始扭曲旋转,顷刻间形成了浩瀚如汪洋的天穹漩涡,笼罩着整个逐鹿原城头顶,吞噬着风雪,吞吐出雷电。
这种极不寻常的异象吸引了城中诸多强者的注意,于是接连五道流光起于城内数处,在半空划出一道道夺目的光彩,转瞬便落在城头。落在月三人,重阳,离落,莫相期四人不远处。是那北海摆渡人老舟子,老掌柜酒招旗,水月洞天白发仙、白芷苓兄妹,以及天北王敖老祖。
“这是……”月三人眺望苍穹,看不真切,皱着眉头。
年岁极高见多识广的老舟子神色凝重,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确认异象的由来,沉声说道:“破境的景象。”
“破境?”月三人不可置信,“就算是化劫境也不可能造成这般恐怖景象。”
很快他又想起什么,满脸骇然:“难道是神引境?是异族还是……”
“是陈玄都!”王敖老祖似乎从那深邃漩涡里瞧出了端倪,渐渐舒展开眉头,露出笑意,“狂诗绝剑,一剑入神引了!”
黑袍里的重阳猛地抬起头,双目流露出精光。
月氏兄妹两人视线交错,皆从彼此眼眸看到不可置信。
同为剑修的离落浑身剑意缭绕,如青烟浮升,似乎无形之中向着天穹深处的浩瀚漩涡朝见膜拜一样,激昂振奋!
城外碑林中,断家的独 夫、朱大两人也相继掠来,落在城头。
终于,这天下又再出现了一位圣人,和莫七难不同,狂诗绝剑陈玄都是真真正正杀力卓绝的圣人,堪比当年剑阁两圣的圣人。
老舟子捋了捋须:“本以为最先迈入神引境门槛的会是一字宽的裴凤楼。”
老掌柜酒招旗双手搭在肚腹上,笑意盈盈:“以化劫修为对阵无伤体质的天醒神将融,竟还能一战连三月。如今想来,狂诗绝剑是打算借此一战抛开生死磨砺剑道,打开通往神引的那道虚无缥缈的天门,其胆识气魄堪称无双。”
水月洞天白发仙又道:“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陈玄都前辈并不是一味地模仿当年那位诗剑借无敌、人间最得意,他走出了自己的大道,独一无二的大道。”
王敖老祖心情极好:“多少年了,我天北六姓十阀门也终于出了一位圣人,还是剑圣!划船的,怎么说?”
老舟子说道:“天北第一人,实至名归!”
王敖老祖放声大笑:“大雪落人间,一剑入神引,当真痛哉快哉!怎能不浮一大白?老酒头,喝酒去……”
今夜的者行客栈、也是十分铺子极为热闹,红火的生意算是彻底打破了烽火连三月的死气沉沉。是因为天北六姓的王家老祖放出话来,要宴请逐鹿原群雄。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陪着王敖老祖闹腾。一来战事僵持许久,原本聚鹿的群雄,都陆陆续续赶赴了南北一线的其余战场。那些在大战起时,两军阵前与异族强者捉对厮杀的百尊谱至强者,至今大都未归,不知生死,不知胜负。而余下守城的部分,不是被布衣楼的千头万绪未雨绸缪纠缠着无法脱身,就是各有官身要事。
最终被王敖老祖拉扯来撑场面的大人物,也只有水月洞天的兄妹二人和老酒头。四位前辈共饮一桌。
除此之外,柳十三等二十四年少大都在此。
还有许多六姓十阀门里王、陈两氏子弟……
说书人的老祖宗杂谈,今夜说的不是书上内容,是狂诗绝剑陈玄都的半生事迹,有少年有鲜衣怒马,有诗有酒有剑,有豪情有恩怨有缠绵,引得台下叫好连连。
酒铺里通透明亮,欢声笑语,热火朝天。
酒铺外,北风呼啸雪纷纷。千家万户,灯火忽明忽暗。夜空深处,在那极北的方向忽然坠落一道流光,似天外陨星滚带着巨大的火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垂落人间。
异象消失约莫十数息,逐鹿原城北门便出现了一位须发皆白、儒袍负剑的老先生。这人踏雪而行,无声无息,落地无痕。
如同白袍鬼魅,一步迈出则原地消失,缩地成寸,三两步间就出现在十分铺子门口那尊碑石前。手里拎着一颗头颅,怒目圆睁。
客栈烛光相映,才瞧见儒袍老先生面容,不是狂诗绝剑陈玄都又是谁?
客栈门口有往来而不绝者,见那陈玄都破境入神引大战归来,手里拎着风雪覆盖半张青寒面容的头颅,感受到狂诗绝剑浑身上下那未曾湮灭的灼灼剑意和浩荡杀气,以及恐怖的境界威压,纷纷敬而远之,不敢靠近。
陈玄都大步迈入客栈,旋即吸引了无数目光。
王敖老祖、老酒头、水月洞天兄妹,这一桌最先察觉那‘来者不善’的气机,紧接着说书人杂谈情景相映,惊堂木一落,正说到狂诗绝剑当年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酣畅事迹时,顺手一指,而后酒铺内霎时安静。
犹如画圣赵公麟笔下的画:
酒铺内一张张惊奇而诧异的面孔,连同眼底眉梢的神色皆栩栩如生。所有的线条,光影,酒水,物件,定格画中,无可挑剔。
老儒生陈玄都是画里所有静止之外的唯一。
他背着剑,拎着头颅,走到二十四年少未曾坐满的一张桌子旁,挨着五岳境地李长圣坐落。
那颗头颅随意地丢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