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复得(2 / 2)

君子一诺 皎皎 4570 字 5个月前

“有没有看到美女?”苏措撇嘴。

“没有看到谁比你还美,”陈子嘉笑了几声,坚持不懈地问,“阿措,有没有想我。”

苏措不理他,拿别的话去搪塞:“你先告诉我你去意大利做什么?”

“我记得,是我先问你的,”陈子嘉的声音透着无奈,但最后却先笑起来,“准备买东西,买的什么回来你就知道了。好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咬咬牙,苏措就是不肯说:“回来再告诉你。”

挂上电话后想象陈子嘉的表情,苏措不由得暗暗笑了。本来以为能睡个好觉,可那晚她诡异地没有睡好,总是奇怪地醒过来。起初她以为自己是给热醒的,第三次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外面正在下雨,雨滴轻轻拍打着树叶,夜晚的风钻进屋子,不知道多凉爽。

第二天她精神不济地上班,总觉得眼角在跳。同事们都诧异地看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同情地说:“小苏啊,没睡好?”

苏措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到中午吃饭时都心神不宁。食堂里有电视,大家都是习惯了边看边说话,她头一次没有跟大家一起聊天。起初的话题是什么她没有细听,只知道后来讨论的是天体物理中的背景辐射问题,听着听着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恰好瞥到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是关于飞机失事的报道,起初她没有在意,可是在听到从意大利起飞回国那几个字一瞬间浑身都凝成了冰。她霍一下站起来,死死盯着电视屏幕,隐隐约约听到电视里的那个声音在说,恐怖分子劫机,飞机坠毁,伤亡人数未知。

因为太紧张她怎么也想不起陈子嘉的电话号码,她转身跑回实验室。天光昏暗不清,她半点看不清脚下的路,上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台阶开始扭曲抖动,她一脚深一脚浅,仿佛踩着棉花朝前前进。实验室没有人,她的包就放在桌上。她克制住双手的颤抖,才勉强拿出了手机,调出陈子嘉的号码。随后柔美的女声提示用户关机的答覆,然后就转到了留言信箱。

他从来不会关机的,除非是在飞机上。手机“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无边无际的夜色弥漫上眼前,窒息和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若干年前曾经体会过的感觉毫不客气地第三次拜访她,冰冷死亡的信号从她心头某个地方升起来,蛇一样地盘踞在她的心口,对她吐出鲜红的信子。她想尖叫逃离,却只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游丝。

前眼彻底地一黑,她顺着墙滑下去。彻底地晕过去前,她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把苍老的声音,声音在说,孩子,你看,死总是自己的。

醒过来时,苏措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白得吓人的天花板,她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里,病房空荡荡,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药水的味道刺|激了她,本来糨糊成一团的思绪陡然清晰起来:飞机失事——

苏措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蜷缩成了一团,可以就连这样还是冷,冷得直哆嗦,她听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发抖。从未有过的心酸和悲愤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腿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年积攒下来的眼泪再也收不住,流到嘴裏,又咸又苦。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希望再次昏过去不省人事,可是偏偏清醒得很,刻骨的清醒。

从小到大,她所经受的一切再次浮现,她抓住命运大声质问,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可是命运却不理睬她,毫不怜悯地穿过她的手心裏游开了。车子从悬崖上翻滚下去的时候,爸爸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阿措别怕别怕,然后血就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打湿了她的脸。恍惚中,她站在高中的教室里,同班的沈思录朝她走过来,哭着说,江为止不在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忽然被人紧紧抱住,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说:“阿措,我在这裏,我没有上那趟飞机。我在这裏。”

她抬起头,看到陈子嘉的脸在她的泪水中抖动着,英俊的脸上写满焦灼心疼,眉宇紧紧锁住,那双眼睛黑得好像墨玉,深深地看着她。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身上淡淡的香味也丝毫没有变化。他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反覆地说:“你看,我没有出事,我就在这裏。”

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她死死抱住他的腰,声音和眼泪却收不住,俯在他胸口继续哭。她哭得天昏地暗,仿佛五脏六腑都给哭得移了个位子。她哭得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确认的是,陈子嘉没有出事,他终于回来了,现在的的确确把她禁锢在怀里,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额角、发际。上天到底还是宽待她,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终于哭得没了力气,苏措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字一字地说:“我想你。”一说话才知道嗓子已经哭得沙哑。

陈子嘉拨开她额前的头发,吻干她脸上的泪水,最后停在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上,轻轻一掠。

“阿措,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离开你。”

苏措起初没说话,依然维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不变,最后说:“你不能在骗我爱上你之后出事。如果你不回来,我恨你一辈子。”

“我不能让你恨我,你在这裏,我怎么能不回来……”说完这句,陈子嘉意识到什么似的浑身一僵,捧着她的脸,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严肃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苏措擦擦眼泪,疑惑地看着他,“我说你不回来的话,我恨你一辈子。”

“不是这句,”陈子嘉摇头,追问,“前面那句。”

苏措咬着唇,想了半天后脸一热,却说:“你为什么在医院?”

“这个时候,你不能顾左右言他。”说完陈子嘉眉毛一挑,勾了勾唇角,唇就覆上她的,温柔缠绵地吻她。苏措无法招架,头昏脑涨,缺氧之下大脑几乎再次罢工。

半晌后陈子嘉松开她,一脸笑意,“想起来了吗?”

苏措瞪他一眼,可惜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小脸看上去实在毫无威严可言,反而荡漾出不可思议的温柔。

陈子嘉半边身子一麻,身体哪里还由得自己做主,再次吻了上去。

第二个绵长的吻结束,苏措推开他,手一摊,“给我。”

“什么?”陈子嘉的眼睛闪过一丝迷惑。

“戒指,”苏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要告诉我,你特地去一趟佛罗伦萨居然忘记买结婚戒指。”

陈子嘉笑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个小小的盒子,裏面躺着一枚粗看简洁,细看却无比精致的银**指,熠熠生辉,光似乎比病房的灯光还要亮。苏措伸手要拿,陈子嘉不让,托起她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戴了上去,再放到嘴边轻轻一吻。她肤色极白,手指修长,戒指戴在手上非常漂亮,仿佛天生就应该戴着它。

苏措看着戒指出神,她半点都不在乎这花了多少钱,她只是在想,他花了多少时间才把这枚戒指挑选出来。

陈子嘉解释:“当时看花了眼,最后才发现它,所以耽误了飞机,只好转机回来。刚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你的同事说你昏倒了,我几乎吓得都要疯了,匆忙地过来。好在你没事。”

苏措这时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确有股奔波后的风尘,心头一暖,人再次靠入他怀里,低声说:“幸好。”

很快办完出院手续,在医院门口,陈子嘉忽然停下脚步,在身上找着什么,皱起眉,左右为难地说:“糟了,钥匙不在身上。你带了吗?”

苏措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问:“钥匙?你家里的钥匙吗?”

“是啊,现在才想起来,钥匙我放在了行李箱里,行李箱又被司机带回爸妈家了,”陈子嘉不无遗憾,看着苏措又问了一次,“你那里有没有?”

苏措不解,“什么?”

陈子嘉不满地看她一眼,“我记得,我亲手把另一套钥匙交到你手里,你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在他的提示下,苏措这才“哦”了一声,从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递过去的时候却看到陈子嘉脸上貌似高深莫测实际却包含调侃的笑容,一怔,也笑了,“你怎么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

那时天色已经黑了,陈子嘉轻轻携起她拿着钥匙的手,收起玩笑,郑重地说:“你不要回物理研究所了,跟我一起住。过几天我们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不许拒绝。”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车子驶进,稳稳停在了他们附近。苏措笑容不明,扭头看了看车,再看了看陈子嘉,露出个了然的笑容,手臂绕住他的手臂,“你都说了不许拒绝,我只有从命了。”

车子驶进城东的一处小区。苏措一路细心打量四周的标志性建筑,生怕迷了路,可最后她还是糊涂了。大城市的夜晚相似度非常之高,走到哪里似乎都是一样的。苏措挫败地叹口气,抓住陈子嘉的手,跟在他后面钻出了汽车。

这裏的环境和一般的小区不尽相同,草坪少,树木却多,且都是大树。陈子嘉拉扯着她从树间小道穿过去,一路介绍这裏都住了些什么人。

苏措点头,“难怪警衞严格。”

每栋楼只有五层,每层住户两家,但还是安装了电梯。

前一段时间苏措有幸去过苏智家一次,那时她就发现单身男子一个人独住的种种特点;不过苏智那里好歹还更有烟火气一些,每个房间都可以看得到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照片;但是陈子嘉这裏却不一样,一百余平方的屋子,装修和家具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简洁大气,毫无疑问当属一流水准,可怎么看都觉得缺了点什么。

陈子嘉从玄关拿出一双崭新白色的女式拖鞋给她。这一日苏措经历太多的大悲大喜,因此那一天都反应迟钝,没有想到这个细节意味着什么。客厅很大,拉开巨大的落地窗帘,可以看到外面开阔的阳台,一圈摆放着各色植物,除了两盆文竹奄奄一息,大部分都生机勃勃。卧室和书房隔得很远,主卧的那张床大得让人吃惊,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个房间。

苏措惊讶,随口说:“你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说到这裏立刻觉得不对,连忙来个紧急刹车,“哦,我是说,今天晚上我睡哪里……”

补救相当失败,显然陈子嘉已经听到她的话,他慢条斯理地微笑,肯定地说:“我也觉得床太大了,想找个人跟我一起睡。”

苏措脸色微红,只好装没听见。陈子嘉却不甘,凑过去在她后颈上一吻,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女式睡衣给她。

迷迷糊糊地洗完澡换上睡衣时才觉得不对劲,衣服很合身,联系到浴室里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晚上的那双女式拖鞋等等细节,苏措幡然顿悟。

她从浴室出来时,第一件事就是问也刚刚洗完澡的陈子嘉:“你什么时候准备这些东西的?”

陈子嘉放下手里的几份文件,一边回头一边说:“你一回来——”

嗓子忽然烫起来,声音戛然而止。苏措站在他身后,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耳畔,偶尔有水珠滴到了床沿,小小的脸蛋,灵气逼人的眼神,含笑望着他。陈子嘉半边身子一麻,大步过去把她圈在怀里。

起初只是接吻而已。总之苏措明白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双双陷入了那张温暖舒适的大床里,至于其中的过程,就不得而知了。

到这种分上,苏措就算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薄薄的睡衣几乎挡不住什么,以前最多就是被陈子嘉搂着抱着,但从未穿得这么少,也从未睡到一张床上,这种程度的亲密,从未有过。呵出的气都在她的脖子里,有点痒,苏措不习惯,下意识地想挣扎,但是陈子嘉手足并用地钳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阿措,别动,你让我抱一会。这样我才放心。”

“放心什么?”

“你说呢?”陈子嘉说,“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抱着你睡觉了。”

苏措枕在他的臂弯,声音也低下来,却嘴硬:“生物所的郑教授,她老公曾经追她十几年,你这就叫苦了?”

“不苦不苦,完全值得,”陈子嘉轻轻吻她的额头,最后停在她的眼睛上,“睡吧。再说一次,不要乱动,否则,我可不保证做出什么事情。”

这话吓得苏措浑身僵硬。

苏措虽然瘦,抱起来却不可思议的舒服。陈子嘉拍拍她的背,慢条斯理地开口:“别紧张,我还不至于那么着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急于今天晚上。等结婚后再做也是一样,总是逃不掉的。当然,如果你想要,我也奉陪——”

苏措忍无可忍,“你说谁想……”那个词愣是不好意思说出来,顿一顿,没了声音。

陈子嘉忍住笑,用吻安慰她,“好好休息,明天才好去见公婆。不然他们还以为我娶了个熊猫媳妇。”苏措不以为然,“娶熊猫多好,国宝啊。”

陈子嘉跟她咬耳朵,“你比熊猫可爱。”

苏措“噗嗤”一声笑起来。

说说笑笑中,眼皮渐渐沉重起来,那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两人其实都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