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茶房,就见小如正从各式官瓷中挑着茶叶,横瞅了我眼,没有理会。
对于她的冷淡,我只温笑之,开始清扫官瓷四周的薄灰。
他人的冷淡,欺弱,对于像我这样的宫女来说,只能适应。
一会,她突然抬头望着我,以一惯老气横秋的声音道:“看来,你还挺懂宫里的规矩,就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了,不过,日子还长着呢。”
我一时没弄明白她话中的言外之音,“你在说什么?”
小如轻哼一声:“这都听不出来?装的吧。”说完,端起茶水就出了门。
我半天才醒悟,莫非小如所说是指给皇后泡茶之事?不禁苦笑,若擅自泡上新茶邀功,只怕小如要拿我当对敌了,好意去叫她,还无顾被打,竟又被猜忌。
我不禁闷呆了好一会,就连素姑姑进来都没发觉,回过神就见姑姑若有所思的望着我。
“姑姑,您什么时候来的?”我吓了一跳。
“有些时候了,就连方才小如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姑姑笑了笑,向来平淡的目光中多了丝亲切:“伤口还疼吗?”
看来姑姑是知道我被杖打之事了,我点点头,“现在好多了。”
“受小如欺负了吧?”
“没有。她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欺负得了我呢?”我给姑姑泡了杯茶。
“孩子?小如一生下来就被送进了宫当宫女,在宫里除了你我还没听见过有人称她是个孩子。”姑姑轻轻一笑,笑得有点复杂,我看不透,隐约的又似乎有点儿了解。
“恩恩,”姑姑放下茶盏,又说道:“在宫里生存,得多留个心眼,似防似攻,必要时,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明白吧?”
我望向姑姑,不明白为何她突然说出这一句话,但见她眸中的色彩更为复杂,望着我的目光似乎又有些矛盾。
我忙朝她笑笑,点点头。
姑姑是在关心我,我能感觉得出来。
“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没明白呢?”姑姑摇摇头。
“恩恩明白,知道姑姑是为我好。”
姑姑还是摇头,起身:“今天我是特地来看你的,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皇后宫不比别的宫,自个注意一点。”
“是。恩恩谢谢姑姑的关心。”
送姑姑离去后,我又忙碌于整理茶具中,虽说我仅休息了四天,但茶具的摆放已显得凌乱,小如只对做茶饮上心,其余的东西是用过即乱,也不摆放上原位,我用了好一会时间才将它们归到原来的位置。
此时,已是夕阳渐下,黄昏了。
望着干干净净,锃光锃光的茶具,我满足的一叹。
“滚子,就她吗?”一道颇为熟悉的尖嗲声在房外突起。
我抬眸,见着门人外时愣了愣,这不是那天带我进宫的,那位丽姑姑叫他汪公公来着的那名公公吗?
“咦,是你?”汪公公也认出了我。
尽管是冒名进宫,但这名公公也算是我进宫第一位认识的人,因此心裏有点儿高兴。
“奴婢苏恩见过汪公公。”
他似乎被我表露的开心怔了下,这才耸着眉道:“罢了罢了,即是熟人就不追究了。”
一旁所站的正是那天送新茶过来的公公,本是看好戏的目光突然变得热情起来,细指轻抬朝我一点:“原来苏姑娘与公公是旧识啊,怎么不早说呢?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虽说入宫快一年了,但对于这些公公们的兰花指,我还是有些不习惯,刚入宫那会,还以为这兰花指是宫中规定使用的。
“公公,请坐。”
“苏恩,怎么说你也是我带进宫的,我虽不是你的头顶人,但吩咐下来的事你也该给七分面子吧。”
我听得糊涂:“汪公公,奴婢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
我摇摇头。
“难道小如没告诉你西域新上贡了云丝茶,让你上内务府去拿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午时。”
现在,快入夜了。
这件事似乎极能让人联想出什么,我不想让人觉得我与小如之间有什么事,便道:“中午小如好像是在对奴婢说着什么来,不过奴婢太专注于清扫眼前的茶瓷了,也就没特别听她在说什么。奴婢现在就去拿。”
汪公公别有深意的望了我眼,“以后,逢月六,二十五就上内务府来看看,这二天是内务府向各宫发放日常用品的时候。”
“奴婢记下了。”
“不错,是个识趣的丫头,滚子,走。”
刚送走汪公公,转身进屋时就见小如霜着一张小脸瞪着我,也不知道她是何时进屋的,方才并未见着她回来啊?
“你干嘛答应他们去拿云丝茶啊?”小如满脸不悦,插腰瞪着我:“向各宫送东西本就是内务府的份内事,你身为皇后宫的人怎么这么好被欺负?真是太丢我的脸了。”
小如气冲冲的说完,又是气冲冲的离开。
被差遣就是被欺负吗?不过是拿一下东西,似乎并不会怎样,却把小如气成那样?
也是,她向来受皇后与太子的宠爱,向来只有差遣别人的份。
我这个模样,她定是看不惯的。
而我,却并不觉得这是在被欺负。
内务府很大,占据了皇宫的一隅,位置虽属边角,地理却很奇特,除了东靠着护城河,其余四面都连接着皇宫八大正殿,且距离一致,不得不称奇。
“关了。”
“公公,我是皇后宫的苏恩,来拿云丝茶的。”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只是问这名公公要茶叶,他竟说关了,是什么意思?
“关了,明天再来拿吧。”公公不耐的看了我眼,“还不快走?”
“公公,关了是指什么?”
“呵呵?”公公怪异的笑了笑,打量了我半响:“刚入宫的?”
我摇摇头。
“不是?那你是从洗衣局来的吧?”
我点点头:“是的,来皇后宫也快十天了。”
“难怪,这洗衣局里的人就像那些乡下人,没见识,也只配低个头干些洗衣杂活,你还真幸运,竟到皇后宫办差了。记住了,我们内务府的储物室一到太阳落山就会把门给锁上了,没有总管大人的令牌任谁都不能打开大门,除非有皇上的谕旨。走吧走吧。”他像是赶牲畜似的。
真没想到洗衣局在这些太监们的眼中竟然是皇宫里的乡下人,我并不在意表面化的名声,但对这人极为轻视的态度心底也有些微气。
这就是皇宫里的人。
云丝茶看来得明天再过来拿了,幸好上头现在不用。
因心裏想着方才的事,也就没顾上前头走过来的人,刚迈出内务府门槛,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怀中的宣纸撒了一地。
“对不起。”我未抬头就赶忙道歉,弯下身子一片片拾起宣纸。
那人昂然站立,一动未动。
以往撞了人,我一歉句拾物后,物主要或说没事,要或骂一句,但都会匆忙弯腰拾物,没有像这个人,话不说一句,人也不动,就看着我拾物。
自然,我先撞了他,本就应该负责把散落的东西物归原主,只是这人……
哎,皇宫里的人架子都很大。
他们就不懂得也应该尊重一下他人吗?
我边捡宣纸边偷眼向上瞄,谁料那人也正在看着我,若非狭长的眸底那一点闪动,我真以为这双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的眸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那看我的视线,分明就是二枝冰箭。
竟是棠煜。
“真是对不起,给。”将宣纸叠好递给他,他却未接,只冷冷一句:“脏了。”
“脏的地方我都拍干净了,还是能用的。”我朝他微笑。
“丢掉。”
“丢掉?这么好的纸,还未用过呢,怎么可以丢掉呢?”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些宣纸,洁白如玉,纹理细腻,手感如布,搓折亦无断痕,普通百姓要省下一年的伙粮才买得起几张啊。
对于我的话,他置若罔闻,经自朝内屋走去,好像看我一眼都是麻烦事似的。
我暗自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叠纸是他的,他自是能做主,可丢掉了好可惜啊,想了想,转身:“棠公公,既然你不要它了,那可不可以给我?”
“你既喜欢拣别人不要的,就拿去吧。”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只要点个头或是一个微笑也好啊,又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
我走至他面前,抬头望他,以轻淡又不会让人忽视的语声说道:“棠公公,这宣纸不脏不破,丢了实在可惜,我才会向你讨要,可你既是那般看人,这是你的东西,要丢你自己去丢。”
将纸放入他怀中,我转身离去。
“等等。”他开口。
我望向他,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哪知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腰侧,冷冷的说了句:“景临大人已有未婚妻了,还是他喜欢的女人,你以玉瓶传情,只会自取其辱。”
广袖轻动,他挺然离去。
景大人有未婚妻了?我懵忡了下,脑海一时转不过他突然而来的这一句话,尽管如此,在听到这话时,心裏还是觉得被什么给撞了下,有点疼。
等等,他说玉瓶传情?我摸上腰侧的小玉瓶,他不会是认为我把小瓶子挂在腰侧是,是在暗示景大人我喜欢他吧?
一股热气由脚底直冲脸颊,烧了个透彻,我都觉得我的脸热得能煮鸡蛋了。
我,我怎么会喜欢景大人呢?把玉瓶挂在腰侧是因为,因为,心底有句话冲口欲出,却拼不出那是些什么字,只剩下满腔的羞涩与,与轻微的怅然。
隐隐的,觉得棠煜是说对了。
陡然,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下,突然而来的痛让我显些窒息。
我捂住胸口,拼命去揉它,可越揉,痛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