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别具特色的“美人之恩”,程名振也不好拒绝,唯有苦笑着向对方拱手。那女土匪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几分虚伪,用鞭子指了指,瞪着眼睛问道:“你既然那么怕死,又何必来做使者?好好在城里边蹲着,岂不是还能多活好些天?”
“恐怕那样死得更快!”程名振心中暗自唏嘘。他这番出使,九成九是被林县令等人硬逼出来的,哪里有半分出于自愿?但这些自家人的龌龊事不能在外人面前说,无奈之下,只好干笑两声,文绉绉地回了一句,“这世上哪有真不怕死的。只是人生在世,有所为,必有所不为。”
话音落下,心念陡然一动,不觉将话音提高了几分,继续补充道:“古人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句书包掉得掷地有声,马背上的女土匪虽然听不懂,却也隐约猜到了程名振是下了牺牲自己一人换取全县百姓的心思。不由地又多看了他几眼,点头评价道:“看不出你这贪官还是个有良心的,平时没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
“多谢女头领夸奖!”程名振长揖及地。身上猥琐颓废之气尽去,胸挺背直,看上去竟带着股说不出的洒脱。“我这个馆陶县兵曹才当了二十天不到,不是什么贪官。我这位兄弟是被强拉来的乡勇,更与贪官搭不上什么关系!”
既然心中的郁结都想通了,程名振心裏也不再抱怨林县令等人懦弱。反而静下心来,想尽一切办法给王二毛创造全身而退的机会。旁边的王二毛不知道好朋友刚才又经历了一次春蚕脱茧般的蜕变,还以为程名振是在以花言巧语争取女土匪的帮助,也赶紧笑着在旁边帮腔:“的确,女大王别误会了,我们两个跟城中的其他官员根本不是一路的。如果算是一路,他们也不会赶着我们两个出来见张大王!”
“那有什么区别?”女土匪笑着撇嘴。“张二伯说过,当官的只有两种,贪污的和来不及贪污的,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
程名振没料到自己一直视作出人头地的“仕途”机会,在土匪眼中居然如此的不堪。一时竟被笑得气结。转念想想自己在馆陶县官场这半个月里来的收益,对方的评价着实也不算污蔑。这口气渐渐又缓了过来,化作一声长叹向天空中喷去。
“叹什么,可惜刚当了二十天的官,还没来得及贪污是不是?”女土匪难得有个同龄且不怎么令人讨厌的男子陪着说话,故意找茬质问。
“不是!”程名振微笑着摇头。
女土匪越看越觉得程名振有意思,忍不住就想拿话挤兑他,“那你又叹什么气?你连生死都看得淡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只为前路漫漫而已!”程名振摇了摇头,心中明白自己即便实话实说,恐怕眼前的女土匪也不会懂。非但女土匪不懂,这世上有几人会相信,自己做官的目的是为了养活老娘,攒钱娶媳妇,从来没想过去做祸害百姓的事情!有几人会相信自己家里边的床底下塞满了的那些铜钱和绸缎,并没让自己感到有多开心,反而睡觉都睡不踏实!如果不是土匪突然来攻,天长日久,恐怕自己少不得要与郭、贾两位捕头同流合污,最后堕落到辱没程家祖宗的地步。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张金称的突然出现结束了这一切。让自己突然意识到了为官者的责任,让自己即便死了还能落下个好官的名声。可张金称的突然出现,也让自己的“仕途”从此到了尽头,不可能活着再回去,刚当上兵曹时的诸多豪情壮志从此也全化作了一场春梦而已。
“不懂。你这人真怪!”女土匪眨巴眨巴好看的大眼睛,非常迷茫地说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程名振又掉了一句书包,然后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古人的一句牢骚话。我想到自己的一些事情,所以顺口说了出来。我打小就这毛病,女头领勿怪!”
“这个毛病可真够呛。弄不好会被人当做疯子打!”女土匪在马背上直吐舌头。“别女头领女头领的,这个词在你嘴裏说出来真别扭。我叫杜鹃,是这裏的七当家!”
“杜鹃?”程名振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皱着眉头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