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来得甚快,还没等程名振这边做好“迎驾”的准备,大军已经渡过了漳水。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挥师直取平恩,而是将两万多护驾精兵驻扎在了清漳城外,命他原地待命。自己则带了五百名近衞和一百多名官员,慢吞吞地向平恩走来。
“窦天王到底要干什么?”接到密探的最新线报,程名振被窦建德的举动彻底搞糊涂了。但事态演化到了如此地步,无论是福是祸,他只能硬着头皮死撑。把临时召集起来的千来号人都交托给杜鹃和伍天锡,命他二人在平恩城内随机应变。然后在雄阔海等二十几名亲衞的保护下,飞马迎出十里。
远远地望见了流苏华盖,程名振翻身跳下坐骑,肃立拱手,扯开嗓子喊道:“未知王驾千岁光临,臣等不能远迎,恕罪,恕罪!”
窦建德也早就看到程名振,命人停住马车,大笑着走了下来,“咱们自己人之间就别来这套虚头八脑的东西了吧!你应该知道,孤之所以晋位称王,只是为了早‘定秩序,明号令’而已,不是拿来跟自家人摆谱的!”
“既然王爷已经晋位,臣不敢僭越!”程名振又躬了下身,正色回应。他现在根本猜不透窦建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宁可把礼走全了,也决不给对方留下发作的机会。
窦建德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受了他一礼。然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笑着摇头:“你啊,年龄不大,怎么说话做事跟个小老头似的。好了,好了,过场走完了。咱们进城去吧。孤打早晨到现在一口热乎水都没喝上,肚子早就饿瘪了!”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肚子,发出一通空空的声响。雄阔海等人一直在旁边小心戒备,万万没料到窦建德居然来了这一出,被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咬紧了牙关苦忍。但看向对面的目光却不知不觉间柔和了起来,一直绷紧在刀柄上的手也慢慢放了下去。
此时的程名振心裏如同挂了十五只水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偷偷看了一眼窦建德的身后,发现跟得最近的全是些陌生面孔的文官,犹豫了一下,拱手回应道:“如果王爷不嫌小县粗陋,请移驾入内就膳!平恩百姓,定以接待王驾为荣。”
“你这平恩县如果还说粗陋的话,天底下恐怕除了京师和洛阳,其他地方都得叫猪圈了!”窦建德大咧咧地一摆手,笑着打趣。“让给我一匹马,我骑着去!”回头看了看身后,他又笑着叮嘱:“你们谁喜欢坐车,尽管坐去。俺老窦先在马背上透透气,奶奶的,明明天不热,却楞给老子憋出一身汗来。”
众文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咱能拦下窦建德。雄阔海唯恐天下不乱,迅速跳下坐骑,将自己的骏马牵给窦建德,然后小跑到御辇前,伸着脖子往里边观看。他倒不敢真坐窦建德的御辇,只是想试探一下窦建德的态度而已。谁料窦建德一点也不生气,跳上坐骑,扭头说道:“想上就上去,一辆破车而已,我让你上的,谁还能过后说出什么话来不成?你们慢慢看着,我可是要先过把瘾再说了!”
说罢,不待有人回应,抖动缰绳,策马向远处的城郭冲去。程名振见状,赶紧加速跟上。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奔行如风,哪管他背后眼珠子掉了满地。
十里路距离说到就到,转眼之间,已经可以看到平恩县敞开的大门。杜娟和伍天锡带领着百余士卒肃立在门口,列队恭迎王驾。窦建德冲他们挥了挥手,单人独骑,马不停蹄地冲过城门,瓮城,长驱而入。一直冲到县衙附近才飞身下马,把马缰绳向惊得目瞪口呆的看门小卒手里一丢,一边伸出蟒袍的袖子擦汗,一边大声嚷嚷道:“痛快,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你们谁去给我舀一瓢井水来解解渴,要刚打上来的,能带着点儿冰渣儿最佳!”
“遵――命!”士卒们嘬着牙花子回应。像这样没架子的王爷,绝对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给王爷把冰镇的梅子端到大堂上去。顺便打一盆水来,伺候王爷净面!”程名振前后脚赶到,跳下坐骑,大声补充。
这回,士卒们知道怎么办了,笑呵呵地领命而去。一边跑,还不忘了回头再看窦建德两眼,深为对方的行为心折。坐拥四郡三十余县的一方豪杰,言谈举止却没半点架子,就像邻居家刚下地除草回来的老大爷一般,土里土气,却从头到脚透着股子亲切。
程名振却不敢像弟兄们那样随便,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将窦建德迎入县衙正堂。后者知道他的秉性,也不多客气。大马金刀往主位上一坐,四下看了看,笑着说道:“你这郡城瞅着挺繁华,衙门里边却真够寒酸的。很好,很好,我老窦就需要这样的官儿。待会儿等后面那帮家伙来了,让他们都进来看看。看看你是怎么当郡守的。奶奶的,一帮就知道摆谱的玩意儿。整天跟我抱怨这抱怨那,碰上正事儿就缩脖子!”
“王爷带的那些官员,刚才臣好像都不熟悉?”程名振猜不出窦建德肚子里藏着什么猫腻,只好笑呵呵地试探。
“你当然不熟!都是刚刚征辟没多久的!一共百十号吧!刚才我急着摆脱他们,所以就没给你引荐。”窦建德笑了笑,悻然说道。看样子,他最近这段时间跟自己麾下的臣子们相处得不是很愉悦。“这些玩意,名气都大得很!奶奶的,是俺老窦自己自己傻,好端端的非给自己找了群爷爷供着。一个个干啥啥不灵,跟俺老窦讨要起待遇来,却是一个顶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