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空城 王小九 5096 字 1个月前

这些天文豪在家过的好似神仙,每天睡到自然醒,到饭点回去吃饭,然后找朋友玩儿,好不自在。有大快乐之人,必有大悲伤。文豪深知自己有极大的可能会踏入社会工作,所以格外珍惜现在的时光。比如一个被医生宣告只剩几个月生命的人,他便会无比珍惜活着的日子。只是每到夜里躺在床上,文豪的愁绪就慢慢占据整个心脏和脑袋,想着自己半个月以后会在哪里,会做什么。

前途的迷茫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怀愁绪地上了房顶。

乡下的夜异常寂静,偶尔会从某个街道深处传来几声狗吠。文豪抬起头看着夜空,几颗星星孤零零挂在上面,月亮也不知去哪了。眼前一片漆黑中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这是整个村子为数不多功能健全的路灯。一阵微风吹过,他竟感觉到一丝寒冷,本能的将双臂环抱胸前。自己未来的前途就像这眼前深邃地夜一样,他心裏想着。心裏猛的抽搐了一下,接下来又是无比的落寞。自己能融入到这黑夜当中多好啊,这样就能摆脱生活的烦恼了。

又待了一会儿,他转身下去,突然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一个明晃晃地东西。他本能的看去,一道明亮的流星划破整个孤寂的天空。此流星亮度之强、滑行之远,乃生平所见之最。文豪来不及多想,赶紧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希望自己可以化险为夷,过本科线。

许过愿后,他无奈又悲伤地摇摇头。一向不迷信的自己今天竟会对流星许愿,大学真的要把自己折磨疯不可。抬头再看夜空,那几颗星星也没了踪影。文豪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却不知怎的竟滑落下一滴泪。他没心情考虑这些,转身离开,背影渐渐被黑夜吞噬。

文豪苦等的都快忘了时间的概念,出成绩那天他也不知道公布成绩了。人往往越是惦记的东西越是容易忘记。直到一天早上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才知道可以查成绩了。文豪一听差点手机脱手,谨慎地问对方考的怎么样。

那头叹口气说离本科线差了九分,正考虑是复习还是上专科呢。

文豪听了心裏更没底,简单安慰了几句便挂了电话。他一时间不知自己该不该查成绩,如果过了本科线,那皆大欢喜,可万一没过,自己就该想是北上还是南下了。同时也就意味着自己学校生涯彻底结束,从此开始社会生活……想着自己也觉得害怕。

不一会文母回到家,对文豪说:“成绩出来啦!赶快去查!”

文豪诧异惯聊八卦的母亲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官方消息,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从你张姨家回来,她闺女刚查完成绩,说离那啥本科线是吧,差了二十几分呢!她跟你一样,也是学画画的。”

文豪无奈地纠正母亲:“说多少次了,我们是艺术生,学的叫美术。”

“行行行,你艺术,我俗——你再艺术也是我这俗人生的。”文母一语道破艺术家诞生的天机。

文豪不想再和母亲解释,小心翼翼地问:“她闺女……张姨咋说的?”

“幸亏不是个小子,就是骂了几句骂哭了,差点打她。还好我在那,让我拦住了。”

文豪眯着眼说:“别人家的闺女你挺心疼,我爸以前打我的时候也没见你拦着。”

“别跟我废话,赶紧去查你成绩,查完成绩再来跟我说话。”文母单方面暂时性先断绝了母子关系。

文豪害怕看完成绩回来,母亲就该拿凶器说话了,于是博爱道:“我过两天再查吧,现在查成绩的人太多,我就先不增加网络负担了,让别人先查吧。”

文母铁面不无私:“少给我来这套,你查不查?不查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帮你查!”

“行行行,我查,我现在就去查”。文豪心想这顿打是免不了了,只是时间问题。

文豪不敢在家里查成绩,骗母亲说电脑断网了。文母不懂这些高科技,只好让他去外面查。文豪特地去了一家位置偏远的网吧查,那个网吧里人相对较少,他怕被同道中人看见了丢人。那网吧地理位置相当优越,需要穿过两条窄胡同和一片树林,再步行百步方能抵达。进去也是有规矩的:要敲门四下才有人开,就差装监控设备了。当然,程序虽然麻烦,但这是村子里众多网吧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检查过的,因为车子进不去。幸好现在执法人员坐惯了汽车,讨厌走路。

到网吧裏面文豪松了口气,屋子里尽是十多岁的孩子在玩游戏,几个人大呼小叫着敲打一个键盘和鼠标,玩的不亦乐乎。

没机器查不了成绩,文豪只能去和小孩子们商量,看能否占用五分钟时间。前两个小男孩都玩的兴起,没让给文豪。到第三个小男孩的时候,其见他面无凶相,不像村里那些古惑仔,扭捏地说行。

文豪坐定后打开网页,不料却跳出一个新闻页面。这年头网上的广告竞争激烈,一个个像债主,往往不请自来,主动上门,让人不看都不行。文豪本无心观看,但页面上一个猩红色的标题刺|激着眼球,不自觉地就望过去:河南X县,一考生跳楼自杀。

文豪心裏打个颤,想这个时间自杀,明显是查完成绩受了刺|激才了断自己。六月不仅是高考月,梦想月,还是自杀月。文豪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查,担心下一个上新闻的会是自己。

思来想去,一咬牙一跺脚,查!反正村子里楼不多,想跳楼还得搭车去县城跳,一路的颠簸足以使自己打消轻生的念头。

他打开教育网,谨慎地输入考号和姓名,反覆确认后将鼠标的指针放在“查询”键上迟迟不点。抱着必死的决心,闭上眼,狠狠的敲了一下鼠标,眼睛用力闭起来,心裏不停的做着祷告,重复叨念着“菩萨保佑”,还后缀“阿门”,心想一次求两个实现的几率大一点,好比一稿多投。

文豪感觉心就堵在嗓子眼儿,缓缓将眼皮撑开一条缝隙,看着一排分数和总分下面的数字,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固了……

啊!他心裏在狂叫着,过线了!过本科线了!过了整整三十分!谢天谢地,谢谢主和佛祖。文豪顿时觉得空气从未有过的清新,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身体一下子松懈了,靠在椅子上狠狠的用鼻孔出着气,徜徉在巨大的喜悦里久久不能自拔。

“那个……好了没有?都六分钟了……”小男孩在一旁用指甲扣着椅子羞涩地问。

文豪猛的从幻想中回到现实里,赶紧起身物归原主,当下往桌子上拍了五块钱给小男孩当做奖励。周围小孩看见大叫着“我操”,那两个没让机器的小男孩尤其后悔。

分数过线,文豪心情大好,转身便要回家报喜去。

刚到门口,一个小孩子冲进来喊道:“子强!快,你妈来了!赶快藏起来!”

刚才让文豪用电脑的小男孩迅速起身赶紧藏到门后面,这时一个妇女掀开帘子冲进来,怒气迅速填满了整个屋子。扫视了一圈不见自家小子,略微一想,便又退了回去——只是退了两步,双手交叉于胸前,两眼紧盯着门口。

那小孩约摸着敌情已过,小脑袋探出来想看个究竟。不瞧还好,一瞧吓的魂飞魄散。其母守株待兔有果,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揪住他耳朵,嘴上叫骂着:“小兔崽子长能耐了啊!还说你上课,要钱买本子,你们不是放假了吗!?还好我反应快!给我滚回家去!”说完那孩子屁股上多了一个女式鞋印。

看着这一幕,文豪不禁感叹,现在当妈的都有福尔摩斯的侦查能力和孙武的兵学智慧,有了这样的老婆何愁丈夫出轨?网吧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看着远走的母子嘴裏嘟囔道:“他娘的,还没给钱呢……”文豪哑然失笑,快步离开。

回到家,文母正在院子里洗菜,文豪想给母亲个惊喜,欲扬先抑,先把失望挂在脸上,为下一步报喜做好铺垫。

文母见儿子回来,刚要张嘴问分数,看见儿子哭丧着脸,板着脸问:“是不是不咋样!”

文豪心裏暗笑,但表情依旧。低头小声说:“嗯,是有点不理想……”顿了顿,突然抬起头大笑道:“我过本科线了!过了整整三十分!哈哈!”

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将文母手里的菜吓的掉到地上,骂道:“放屁!过了线怎么刚才跟死爹了似的!到底考了多少!”

“真的真的!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我真的过线了三十分!”

文母高兴的菜也不洗了,赶紧去街坊邻居家报喜——其实荣誉从来都是让外界看的,自己只是享受荣誉带来的实质性奖励,还有别人的羡慕或嫉妒。

文豪也赶紧给朋友打电话,亏得他还有一点人性,没让快乐给淹没了,先强压着快乐问对方分数,听语气再决定是否报自己分数。让他高兴的是大部分人都没过线——快乐分两种,一种是自乐,一种是众乐,虽一字之差,但后者的境界却要比前者高了去了,也可见文豪的心眼之小。文父晚上归来听见这一喜讯也异常高兴——终于有正当理由喝酒了,随即就去商店买了瓶白酒。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里。

过了几日,文豪接到王胜利的电话,要去学校拍照。文豪知道是学校要制作“光荣榜”用。学校每年在分数公布后都会制作,以提高知名度方便招生。

文豪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登上“光荣榜”,乐的马不停蹄赶到学校。“光荣榜”其实是学校炫耀的产物,凡是过线或者险些过线的人都会被学校拿来登上,仿佛国民党征兵,只要和标准差不远就行。

见到王胜利时,文豪突然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像感冒时塞住的鼻子终于畅通了。他庆幸自己当初没有中“罗森塔尔”效应,王胜利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双过线,见面的时候鼓励了他几句。

拍完照走的时候看见班里几个考的不错的人,连家人一起围着王胜利道谢。教师是个幸福的职业,学生成绩好,是老师的功劳;学生成绩烂,是学生自己不努力。这年头考出好成绩的人偏偏爱感谢老师,问其缘故,说是老师毫无保留的把知识授予自己,所以才考出好成绩。说的好像老师教书是免费的一样。由此可以看出世人对老师的要求有多低——做着自己本职工作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而那些同样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没有给钱不做饭,并且好心没在饭里投毒的食堂师傅们,却得不到学生的任何感谢。

不久“光荣榜”出炉了,文母得到消息后特地骑着车跑到学校去观看。文豪的相片在第二排第四个,她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数,数到儿子是第九个,回到村里逢熟人就说儿子考上了本科,还是全校第九名。众人都夸文母儿子有能耐,后半生要享福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报考学校了。这更像是一场赌博:下好赌注等待庄家开牌。运气好的话,哪怕刚刚踩线也会被录取;运气不好的话,哪怕过了几十分,也不会被录取。

文豪专门去请教了几位前辈,前辈们说要找到所报考学校专业三年内的录取情况,再根据该专业前三年录取分数的涨落情况预估今年的分数线,一般会在十分以内浮动。如果成绩在这范围之内,报考就十拿九稳了。

文豪听的晕头转向,但前辈们说的头头是道,加上又是过来人,让人不得不信。文父文母除了知道分数越高越好以外其他一概不懂,便放任权力让文豪自己做。

文豪头一次掌握自己命运,做起事来很是谨小慎微。这些天他忙于找资料弄的身心疲惫:一来挑学校,挑好之后选专业。而他竟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专业;二来有些学校资料不全,偶尔有完整的他不满意,满意了分数又不允许。

其次,计算学校三年内的录取分数这项工作异常复杂,没有统一标准的录取原则,只好挨个计算分析。近年来炒股的人越来越多,也许就是有很多人在报考学校的时候,分析各学校情况分析出了经验,所以毕业之后不找工作,直接踏入股市了。

文豪实在没辙了,只能用排除法——从实际出发,将自己分数能搞定的学校先列出来,然后从中甄别出好坏高低,让有限的分数发挥最大的作用。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是对的,很快挑出六所性价比最高的学校,其中一半在省外,一半在省内。经文母干涉,扼杀掉省外三所学校,只剩下省内三所。

敲定以后,文豪到电脑上查找这三所学校的相关资料,无奈一个比一个能自吹自擂,官方的说辞中完全体现不到中国自谦的传统美德。

找资料无效,只能找学校的实景图片。大学给人的第一反应首先要“大”,几个学校都够大,均在两千亩以上,学校地皮的大小直接关系到校领导面子的大小,而校领导面子的大小,直接关系到学校受地方政府领导的重视程度。文豪开心的观赏者,想自己去哪所好。当看到最后一个“中原工程大学”的时候,图片中赫然出现一座造型别致、宏伟气派的大楼,仔细一看,原来是图书馆。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那图书馆就是人类进步的殿堂了。此殿堂不错,这学校也一定不错。

文父这时恰巧进来,看到这楼也直呼气派,忙问什么学校。

“中原工程大学”,文豪说。

“嗯,不错不错,连图书馆都这么漂亮,这学校一定不错!”文父和儿子的想法如出一辙,是亲生的无误。

文父笑说:“那就报这个学校吧。”

文豪说:“你真有眼光,我的分数刚够这个学校去年的录取线,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涨。”

文父想了想说:“富贵险中求,都十几二十岁的人了还怕这个怕那个的,像啥!”

这话正中男人的好胜心,文豪火被点燃,拍案说道:“好!就它了!”

就这样,父子俩被一栋图书楼给搞定了。其实楼高建筑好并不代表学校好,就像很多穷地方照样有富丽堂皇的酒店和政府办公楼。

确定好学校,下一步就是选专业了——这又是一场赌博。大学里的专业多的让人目不暇接,文豪瞧了半天愣是不知道选哪个专业好,学了十几年的死课程,今日要翻身做主还真不适应。譬如一个家奴突然有天获得自由身,反倒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中国的教育就是这样爱走两个极端,大学以前推着学生跑,上大学时又猛的撒手,跌倒了还怪学生没站稳。

文豪心烦意乱的看着专业列表,猛的发现一个“服装设计”,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己平时买衣服时的各种困难,心想学了这个专业对自己帮助肯定很大。更何况俗话说“衣食住行”,“衣”是放在第一位的,此专业前景定是无量的。想通后毅然选了这个专业。给父亲说时,文父大义凛然地说:“你的未来,自己选择。”

二本的第一志愿填写了中原工程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第二志愿报的是仅次于第一名的学校,三本的没写,高昂学费让他只能望而兴叹。由于不自信,专科的志愿也写了,同样是中原工程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

文豪填好志愿以后,仔细核对了五六次,然后如给情书一样庄重又担忧地提交。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候通知,他每天在网上找中原工程学院的图片和相关信息,将自己置身其中,提前感受大学未知的生活。

愉快地憧憬了两个星期,可以去教育局查投档情况了。文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火速赶往教育局。

县教育局的入口充满了中国人的小气,门面还没旁边的超市大。不过进了大门以后。庭院就充满了领导的大度,宽阔的庭院停了不少车辆。文豪停好车,没上锁就往楼里冲。

路上碰上了几个面熟的校友,有的高兴写在脸上,有的难过溢满全身,文豪想自己福大命大,肯定会被录取的,同时心裏也筑好围墙,准备迎接打击。

走到大厅门口前,玻璃门自动打开——可见国家对人民公仆真心残忍,连开门的时间都得给省下来多为人民服务。顺着指示,文豪来到一间办公室,裏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工作人员一年中难得有这么忙的时候,今天一下子忙的不可开交心情都不好,一个个都繃着脸。

文豪挑了一个队伍站好,听着前面工作人员和查成绩的女生的对话:

“姓名,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