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庄的人哪里敢不允,连连点头。
而那小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脸冻得通红,有些害怕地望着君翊。
君翊俯下身,看着他的面容,竟是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掌,“我带你走,好不好。”
小男孩的身体却本能地一个瑟缩。
这一幕,竟是这般熟悉。
那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也是这样的风雪日,也有一人,从卫家庄的鞭子下,救起了正在挨打的自己。
她向自己伸出手,笑道:“我带你走,好不好。”
如今想想,这一幕一幕,竟似在梦中。
君翊将小男孩扶上了马,回到长乐都后,他给小男孩取了个名字,唤作君玄。
这个名字的含义,贴身的人都明白。
拜完师,君翊亲自过问他的功课与起居,真的有那么一丝,将他当做了念想。君玄一日日和他师父熟络起来,也不那么害怕了。
所以在君玄眼里,师父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虽他对旁人神情淡淡,江湖人传他无心无情。可他还是很喜欢他的师父。
唯独有一点,师父从不让旁人提及卿玄的名字。
君玄只知,那个名唤卿玄的女子,是他的师娘。
却不知,他的师娘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想必,一定是天姿国色,才能与师父这般男子相配。
师父常独自一人吹笛,独自一人习字。自己偷偷去看时,他才会道:“这些……都是你师娘吹过的曲调,你师娘写过的字迹。”
这个师娘,君玄愈发好奇了。
直至一日,他从小生口中偷偷听闻,师娘竟是江湖人口中人人得而诛的妖女,而且,最会蛊惑人心。
然而,恰巧这一幕,被师父撞上了。
君玄觉得自己一定会挨罚。
谁料,君翊只摇头,轻声开口:“在师父眼中,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旁人不了解她,没有资格评说她。”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每至先夫人祭日,君翊祭奠卿玄并非去君氏坟岭,反倒是去卫家庄的雪山中。
君玄乖巧地备下了干粮,抬着脑袋,望着师父。
君翊看了看封山的大雪,微微颔首,“你便随同我一起去吧。”
到了雪山,他随即从马上取下一壶酒。
揭开壶盖,酒水一寸寸浸润进了雪地里,在冰天雪地里,冒出一缕缕热气。
修长的手指刨开了覆着的雪块,探进去了许多寸,却仍旧是什么都无。
然而君翊似并未放弃,反倒更深地往里地挖去。
过了许久,小君玄惊讶地发现在雪地的深处,竟藏着一根玉笛,那玉笛通体透白,泛着温润的光。
而师父更像是极珍视此物一般,用锦帛擦去玉笛上的残雪,然后放在唇畔,轻轻吹奏起来。
“师父,这是何物,为何会在雪里?”君玄睁大了眼。
君翊沉默片刻,转过身来,摸了摸君玄的脑袋,“这是师父最珍视之物,师父之所以放在这儿,是因……”
那一刻,他的声音忽就淡了下去,“师父担心,有一日,师父修炼阴阳经不小心走火入魔,会忘记所有去过的地方,却师父知道,我定不会忘记此处。”
“这样,就能时常见着她了。”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似下一刻,便能消融在雪中。
君玄疑惑:“那为何师父要独自一人修习阴阳经?”
忽地,君翊便没有说话了。
“大抵……是因心中的魔障吧。”
“我总觉得,等阴阳经修习成功,她便能回来,看我一眼。”
复又转过身去,他凝望着漫天风霜。
似在呢喃,又似在自言自语:“当日父母双双归去,我本来还有你,可如今,连你也不在了。”
君玄第一次听闻师父用这种声音说话,他平日是何其淡雅的君氏家主,此刻嗓音都似乎正在发颤。
雪山的风声掩盖了他的呢喃,眼前的世界凄婉迷离,最终化为一片寂静的素白。
“每一次来这儿,想着你我初见时,都会觉得,你还会再出现一次,就如同当年一般。”
“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
雪又落了下来,一片一片,一时间,竟连前方的景致丝毫都看不清了。
君翊仗剑,立在风雪中,眼前一片空茫,修长的身影有几分萧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等的那人,却从未有过回声。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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