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三天约定的时间一到, 莫深甚至就迫不及待的在天亮之时重返了圣山。

肯特为他放下脚踏后将手递给他, 莫深瞥了一眼，他已经说厌了“不用”, 干脆当没看到, 顺着脚踏下了马车，肩头的斗篷下摆划过一道利落弧度。

肯特也不介意，如往常一样笑眯眯的自然的收回手，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只不过, 刚刚莫深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带动的风里传来的越发明显的熟悉气味，那样的气味他太熟悉了, 闻起来有酒的微醺缠绵的气息, 但偏偏入了胸腔后却能让身体内部渐寸寸变凉，头脑清醒。

——他的陛下的发情期就在这几天了。

“在外面等着我。”

完全不知道被自己冷落的肯特心里在想什么, 莫深一边理着因为坐久了而起皱褶的衣服一边漫不经心的吩咐道。

肯特嘴里回着“是的”, 目光却不自觉的放在了不远处洁白的神殿上。从外部望过去，他所不能踏足的神殿内部只隐约能从门口可见其中一二风景。明明外面阳光灿烂，但内部偏偏却像是隔着一层虚幻而透明的薄膜。

他不信神明。

可是这个国家神无处不在。

于是他只能隐藏自己成为混迹于普通人之中的怪胎。

第一次接触神明的时候那年他刚五岁。从莱西区流进斗兽场同年的孩子都会被统一管理，就像圈养小畜生一样，肉食故意弄得半生不熟，并且被迫长期保持饥饿状态。他们所有的欲望都会被鞭子和棍棒镇压, 因为欲望会带来反抗, 只要听话, 听话, 再听话就行。

斗兽场第五年, 他们被alpha管事赶到斗兽场学习收拾失败者的尸体，第一次见到新鲜的尸体不少孩子闻不惯浓重的血腥味都在一旁干呕，可是他却出乎意料的冷静，第一个动手将流出腹腔的肠子塞了回去，拿起人头放进自己端着的盆里，再和其他人顺着管事的alpha指示将人抬上板车，推到固定的地方去扔掉。

处理完了管事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双手合十闭眼嘴里念念有词，明明是个脾气暴躁的大个子，但脸上的神色却是他第一次见。

——敬畏。

拳头硬到一拳可以打死一个人的男人，竟然在敬畏一个虚无缥缈的形象。

即使是被誉为斗兽场的王的男人，也在每次上场之前喜欢向神明祝祷。他曾经问：「雷诺，胜利不是你自己抢来的吗？跟神明有什么关系。」

雷诺笑容宽厚，摇摇头说：「我并非为了胜利而祷告，对象也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神明。926，人必须要有敬畏的东西，要有链条束缚住自己，否则最后人就跟野兽没有分别。」

然而虚无缥缈的神明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于是他得出了最自然不过的答案：

——神明不过是人心的安慰剂罢了。

浸泡在死亡和鲜血中的斗兽场反而会向神明献上最忠诚的祝祷，这对于他而言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不管有多不开心，只要想一想这个事实他都可以真心的笑出声来。

而现在看着莫深走向神殿，置身此地，再一次的审视周围的环境，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又重新席卷而来，甚至引起了他的些微焦躁。

这一次他无法再忽视那种怪异感。

这个地方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无形气场，压得人必须低下头来。而此地的主人，也就是所谓的神的代言人——他当然知道她的“丰功伟绩”，一己之力协助开国国王建立了巴克利亚王国，并且至今几百年仍旧在世，预言无所不准，时间不改容颜，神殿也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好像这儿时间全然凝滞不曾走动过。

面前的世界是普通人所不能踏足的，而他的王也因为被邀请而与他划下天堑。

“陛下。”

肯特的突然出声让莫深停下脚步回身疑惑的问：“怎么了？”

“请您早些回来。”对方右手放在心口，冲他微微欠身，这一次因为没有露出往日的笑，反而令莫深无端端觉得他格外严肃和认真。

不过莫深随意的摆摆手当作回应，走进了神殿。

这次迎接他的只有一个身穿白袍的接引者，如之前那样将他引至神殿的后部后，有侍女接着来带他去往另外的屋子。

这一次的屋子是典型的和风，侍女为他端上点心和茶：“夫人还没有起床，所以请您稍加等待。”

深知美丽的女人起床后步骤繁多，莫深也不在意。一旁的侍女为他端上一些长相精致的小食，莫深拿起一块金色的软糕尝了一口，只感觉到口感软糯。

没过多久，纸门被重重拉开，传来了脚步声。眇夫人只简简单单的穿了藕粉色的丝绸睡裙进门来，一头微卷长发披散在背后，眼睑半阖，手扶着头像是宿醉未醒，完全不若之前端庄魅人的姿态。

“我说……你来得真是早啊。”

在他面前的软垫上坐下，眇夫人声音慵懒依旧，但硬邦邦的尾音明显昭示了她相当不满自己被人扰了清梦。

“没想到您会立刻起床。”此刻的眇夫人纯素颜显得稚嫩了几分，相比初见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同，我肯定会让你一直等到我睡醒为止。”眇夫人举起侍女为她倒的茶饮了一口，因为还没从起床气里缓过来，脸色阴沉沉的。

“您的起床气相当严重。”莫深微一挑眉。

“打扰我睡觉的人都不该有好下场。”眇夫人翻了个白眼，几乎能感觉到咬牙切齿的味道，“要不是对象是你，我要把人暴打100遍。”

“您真是……”莫深露出了无奈表情，即使说着这么暴躁的话，也不损她美丽半分，反而只让人觉得率直可爱。

不过他确信，如果换个人，眇夫人绝对会把这话付诸于行动。

“我以为您不用吃喝不用睡觉呢。”

眇夫人神色恹恹的挥了挥手，自嘲道：“得了吧，我又不是真正的神明，脱离不了吃喝拉撒睡的低级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