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霍齐阳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发了条信息：「看右边。」

注意到手机震动的莫深在看见信息后向右边望了过来。

窗框那边，眉目间自成风流的俊美青年正一手抱着一摞资料一手拿着手机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那双眼睛即使不掺杂任何感情也是片多情海, 潮汐不断涌上来将人包裹，让人毫不怀疑期间的温柔与深情。

即使明知道那是假的，但被注视的人也会情不自禁的当真。

不过已经算得上“万花丛中过“的莫深只觉得对方目不转睛的模样有些傻气，忍不住笑了出来。

虹膜上传来被什么烫到般的幻热感, 霍齐阳不自觉的眨了下眼睛。刚刚那个少年在冲他微笑的时候通身环绕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他在陡然之间变成了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类，犹如天光初绽般绚烂美好。

为了掩饰微微发烫的脸，霍齐阳匆匆低下头发短信, 但脑子却是被搅得乱糟糟的：「今天想吃什么？」

莫深见他低头, 笑意便淡了下去, 那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又卷土重来。

本该是汲取知识的课堂响起一片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所有人都在酸酸的想：啊, 他对霍齐阳果然是不一样的！

一直盯着水镜的熵奇异的读懂了莫深周围窥伺他的人的表情含义，面无表情的想：其实它的宿主不笑是因为懒得浪费力气，疏离感则是因为灵魂密度过强自带的隔阂光环。

而这一切与谁都无关。

莫深没心思理会周围人的想法, 他正盯着霍齐阳的消息走神。

自从霍齐阳邀请他一起吃饭后，莫深便将“今天到底吃什么”这个世纪难题交给对方去解决，他相信霍齐阳的口味跟他差不多, 对方也确实没让他失望。没有哪间高档餐厅因为他们穿得像学生而拒绝他们入内, 霍齐阳的脸比什么卡都好用。不仅如此, 霍齐阳从不和他提饭钱的事, 莫深也当不知道。反正霍家四少不缺他这点饭钱。

只不过, 再怎么好吃那也是外面做的，餐厅里总是有一系列的规矩要遵守，霍齐阳又是一个注定不会低调的人。私心里他甚至更喜欢秦姨的手艺。

于是莫深回道：「今天中午跟我回家吃吧。」

回家吗？

已经被腐蚀得钝缓的神经在遇见特定字眼的时候受到了些微的触动，霍齐阳回了个轻飘飘的「好」。

冲对方指了指手中的文件示意自己等会的去向，见莫深点点头，霍齐阳心情大好的挥了挥拿着手机的手，然后转身离开。

到了下课时间的时候，霍齐阳如同往常一样来教室门口接莫深，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安安静静等在教室门口俊丽非凡的少年。

存在感实在太强了，每次看霍齐阳都忍不住在心里惊叹，这样的存在感简直就像是把璀璨的明珠丢在一堆沙砾之中，没有人能与之争锋。

他还记得第一天来接人的时候，教室门口那片黑压压的包围圈令他当场愣住。许多学生将莫深团团围拢，七嘴八舌的向他搭讪问话，企图能攫取他的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不过，只有女生的话霍齐阳能理解，但那些围着莫深目光专注的男生又是怎么回事？！

霍齐阳并没想马上上前解围的意思，反而站得远远的保持安全距离。他看着被环绕的少年回答着众人的问题，并没有显出一丝不耐烦，然而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什么都没有，任何事都无法映入。

就好像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这个古怪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过霍齐阳还来不及深究，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霍哥！”

被众人围观的人抢先一步看到他，霍齐阳抬眼，正好撞上莫深唇边绽放的堪称喜悦的灿烂笑容。

霍齐阳心脏硬生生的错乱了一拍。

不笑的时候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他笑起来的时候是属于你的。

这种蛊惑力在瞬间就将原本就在心脏里烧起来的暗火呼呼的吹得漫天延绵，甚至烧得令他有了一丝……胆怯。

要知道这个家伙还未真正成年啊，即使只剩下一个月，但也还是个未成年啊，再往后这种蛊惑力又会成长到什么地步呢？

第一次同时顶着女性男性嫉妒的目光，那种复杂的滋味简直无法言说，霍齐阳紧绷着脸，僵硬的点头：“啊，中午好，小深子。”

声音听起来既干涩又沙哑，一点都不热情阳光，就好像跟平常的他换了一个人似的。

垂在身边的手无声的握得死紧，霍齐阳在心里在咆哮：表现得这么蠢的人绝对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正在他思考怎么突破包围圈将人拽出来的时候，莫深已经冲周围的人浅浅一笑：“不好意思，请让我和朋友先去吃饭好吗？”

“好~”终于得到了回应的女生们发出了整齐划一声音，眼眸亮闪闪的，脸蛋还飘着一层薄晕。

“走吧，霍哥。”走到霍齐阳面前的莫深笑容多了几分真实，霍齐阳恍了下神，想起了拍卖会上莫深吃下他递过的鹅肝寿司时候明亮的眼睛。

对他而言，霍齐阳和其他人是有区别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包括霍齐阳自己。

这个认知滋生了他们之间的暧昧传闻，霍齐阳对着刚长出来的小萌芽动摇片刻后，最终还是没有伸手掐灭。

这株萌芽在短短几天内蓬勃生长，以至于今天纪文博都忍不住出声敲打他。

现在已经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人将莫深团团围住，他们习惯被他冷淡对待，但是经过他的时候，仍旧会不自觉的放慢脚步，磨磨蹭蹭的想多看两眼。

谁不愿意看见美好事物呢？

霍齐阳步伐不自觉的加快，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到来过后，原本就慢吞吞的速度走得更慢了。

但是这两位都是毫不在乎其他人目光的人，莫深见他在自己面前站定后便将肩膀上的书包递了过去：“你来了啊。”

明明没什么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倒映出了他的身影，让霍齐阳控制不住的柔和了神色，一边如往常一样接过书包：“嗯，我来接你了。”

——所以说，这两人真的没有交往吗？

新的一天围观群众内心也在疯狂循环滚动这句话。

回家坐的霍齐阳的敞篷跑车，大红色的，极其张扬，开在街道上回头率百分之百。副驾驶座的莫深低着头发短信，霍齐阳习惯他沉默状态，只是好奇刚刚莫深还不错的心情似乎在上车过后就被乌云笼罩。

“发生什么事了？”霍齐阳一边注意着前方路况，一边分神去看莫深的脸。

“照顾我的秦姨家里出事了，要请一段时间的假。”莫深将脸扭向车窗那边。

1年啊，可能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了吧。

这么一想莫深就更不开心了。

他在那个质朴勤快的中年女性身上找到了一点家的影子，又或者是名为“长辈的关爱”。然而或许上天也听到他告诫自己不能迷惑的想法，秦姨刚刚就发短信告诉他她的独苗儿子走夜路摔下了楼梯全身骨折现在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而儿媳妇又怀着孕，家里还有一个小孩要照顾，只能先辞职回家帮忙。

霍齐阳表示不能理解他的不快:“再请一个家政妇不就好了。”

莫深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秦姨跟你身边的那些伴侣可不同。”

霍齐阳：“……”

霍齐阳并不是那种能被一句话噎住的人，他有无数句话可以反驳过去，不过他还是选择保持沉默，跳过这个话题。

几天相处下来他知道这个少年的交际圈很窄，受到他真心对待的人也很少。虽然嘴上说着喜欢他，但霍齐阳知道自己不在他划下的保护圈内。

至少现在不在。

已经习惯顺毛的霍齐阳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了过去，莫深低头一看，葡萄味的。

“谢谢。”

见莫深脸色放缓，霍齐阳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眉宇飞扬，灿烂迷人。

直到车子停进车库他们也没再继续讲话，进屋前霍齐阳特意留意了一下独栋别墅的地段，安保工作不错，但是，很明显房子太小了一些，设施什么的也完全配不上莫家小少爷的地位。

莫深领他进屋后，先将鞋柜中唯一一双拖鞋放在自己面前，又找了双一次性拖鞋递过去，将心里对他的定位展露无疑。

——他是客人，并且是应该没有下一次的那种客人。

“小深子，我要一双跟你一样的拖鞋。”霍齐阳眨眨眼睛，一举一动都像在放电，放柔声音说，“我不习惯一次性的。”

莫深盯着他，似乎在思忖他是否看明白了自己的暗示。霍齐阳坦荡荡的任他打量，最后莫深首先认输，转身给他翻出一双新的拖鞋。霍齐阳可以看见他睫毛在眨眼时在脸上洒下的阴影，无声的笑了。

既然游戏开始了，那么第一步就是侵入对方的安全领域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

“秦姨，我和朋友回来了。”将书包随手扔在沙发上，莫深扬声冲厨房里忙碌的人说。

“小少爷，您和您的朋友先去洗手，饭菜马上就上桌啦！”厨房里传来声音。

两个人洗完手后，莫深就将人撂下钻进厨房。霍齐阳跟在他后头，看见莫深正在碗柜里拿碗，手上已经握着几双筷子。

他像极了普通的邻家少年，没有一点世家小少爷的骄矜。当然，前提是忽略过分优越的长相和举手投足间的华贵优雅。

一个微胖的女人正背对着霍齐阳盛汤，手边做好的菜可以一览无余。排骨冬瓜汤、麻婆豆腐、香卤牛肉、白玉烩翡翠、香辣虾，菜肴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也没有特意摆盘，不过味道应该不差。

霍齐阳想，他好像明白莫深在这个女人身上寻求什么了。

这个弱点……太明显了啊。

“霍哥，帮忙端菜。”莫深扭头见他杵在门口，不客气的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