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慧魔罗笑问:“御众师会错吗?”
拓跋飞沙神情恍然,眼中闪过一丝后悔与羞愤,垂头闷声道:“御众师不会错。”
“可、可是,属下对您忠心不二!”
“属下所做一切,只是想让您多看我一眼!我……”
话未说完,拓跋飞沙身形猛然前倾,若非被铁索拽住,差点儿栽倒于地。
梵慧魔罗右足碾于拓跋飞沙阔背,赤足走来却纤尘不染的足底用力压住脊峰,温和道:“飞沙,我非刚愎自用的暴君,听不得忠言逆耳。”
“你可以向我陈情、谏言,甚至可以在与我谈崩后,摔门而去。”
“只是,你须记住一点。”
“御众师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只要本座做出决断,无论你如何不满,也必须服从!”
梵慧魔罗漠然道:“记住这一鞭。”
长鞭甩下,血肉撕裂。
拓跋飞沙痛苦挣扎,惨烈痛呼响彻云霄。
校场霎时沸腾了!
苦奴们将规矩抛诸脑后,大声嘶吼、欢笑与喝彩,仿佛在过一场盛大的节日。
他们张开双臂,迎接长鞭飞舞时飞溅的肉屑与血雨,如同干涸大地迎接甘霖。
戮主的鲜血与哀嚎像是最为炽烈的美酒,在万人间蒸熏出一种不可理喻的美妙醉意。
梵慧魔罗没有喝止这种荒诞的欢愉,甚至默许与纵容。
魏小枝害怕极了,被众人难以理解的狂热与癫劲儿唬得面如土色。
人群每每暴动一次,他瘦削的身子便低矮一分,努力缩入裴戎身后。像是一只被雷声吓破了胆子,等着被母猴捉去的猴崽儿。
裴戎双目黑沉,十指微颤,缓缓攥紧。
他不是害怕,他是在憎恶。
憎恶此刻苦奴身上展现出的毫无理性与人性的快活。
人有七情六欲,快乐的源头不一而足。譬如有人好杯中之物,饮酒千觞,飘飘入仙;有人耽于美色,倚红偎翠,流连忘返……寻常人的快乐为酒、色、财、气,而苦海的快乐却为鲜血与挞辱!
裴戎甚至看到,有的苦奴竟因行刑的场景性/欲高涨,在第十鞭落下时,裤裆难看顶起。
裴戎时而质问自己,为何要与苦海作对?
他虽为罗浮亲子,然而只在白玉京长到五岁,没有受过多少来自慈航的教诲,因而不像其他慈航道子那般心怀天下。
有时,甚至觉得慈航对于苍生、天理的愚忠,恰若苦海对于杀戮、权势的膜拜,皆似入魔一般。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裴戎不得不承认——苦海之人都是一群疯子、恶徒与狂者,一如他们的首领!
天下若要安宁,必须建立合理的秩序。使弱者不会遭到过分侵犯,强者不敢任性恣意。
而这群疯子与狂人是天生的破坏者与践踏者。
如若放任他们的暴行,整个天下便会沉沦如苦海。
说实在的,裴戎已经受够了苦海的生活,不想一辈子都这般胆战心惊的活着。
这样想着,裴戎用狭刀逼退身旁兴奋到癫狂的苦奴,在自己身边清出一丈有余的空地。
并反手从后背拔下紧张不已的魏小枝,拎住他的后领放在地上。
魏小枝这才小声地轻嘘一口气,低头揉搓着袖子,嘟嘟囔囔不知说着什么。
隐约可闻这样的字句——总有一天……当个赤脚大夫……离开……离开……
裴戎没有理会他,目光越过人群,凝望那位执鞭之人。
那样猩红与美艳,仿若诸天神佛从九霄云端抛下的灭世之火。
御众师似有所感,回眸而望。
两人的目光隔着茫茫人海,凝睇相对。
裴戎微微一怔,谦卑垂下头颅。
二十五鞭歇,风平浪静。
棘刺勾着零星肉屑,鲜血顺着低垂的鞭首滴落,集出一片血泊。
受刑后的拓跋飞沙看不出人样,歪歪扭扭地吊在铁索之上。
他剧烈喘息,挣扎半晌,缓缓垂首,虔诚亲吻梵慧魔罗走过的地面。
脸上的血珠自颌尖坠落,在那洁白如贝的足趾上染出红痕。
濒死的受刑者喘息,呢喃。
“御众师……请宽恕我……宽恕我……”
梵慧魔罗微微俯身,手指轻抚拓跋飞沙凌乱蓬发,朗声道:“裴戎。”
人群霎时骚动起来。
御众师为何会唤裴戎?是他偏爱刺主,想替刺主出气?还是怒气未平,想给刺主同样来上一鞭?
裴戎朗然应声,越众而出,在虎狼环伺的目光中拾级而上。
手握狭刀,单膝跪地。
“御众师。”
梵慧魔罗笑望裴戎,道:“拓跋飞沙,是我亲命的戮主。”
亦对拓跋飞沙说道:“裴戎,是我信赖的刺主。”
“你二人皆为我左膀右臂,当相互扶持,共担苦海大任。”
裴戎与拓跋飞沙二人,无论心思如何,皆垂头称喏。
“既如此,便一抱泯恩仇吧。”
没有丝毫犹豫,裴戎一把拥住拓跋飞沙。
拓跋飞沙亦无比亲昵地将下颚搁在裴戎肩头。
两人互拥而笑,似是生死之仇一抱而泯。
但心中明白,他们相依的身子紧绷如铁,亲切的笑里暗藏杀机!(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