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万里无云的夜穹云浪翻涌,须臾滚滚黑云低压,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阿蟾将手按在脖前,解开盘扣,旋开风氅撑在裴戎头顶,雨点噼里啪啦打在黑狼皮上。
裴戎探出右手,接了些雨水,凑至鼻尖,竟嗅出些酒味,这雨不正常。
随后,背后传来急促马蹄,大地随之震动。
伏在鞍前,转身回头,只见一群骑兵追索而来,塞满整片草原。竟一时无法分辨数目,只觉四面八方,铺天盖地,仿若滚滚奔流,排山倒海。
拿督骑兵将这次游猎当做一场真正的秋猎,挥舞马鞭,狂放呼喝。他们像是一群争食的鬣狗,以嘶吼与追击,令猎物胆寒。
与死人般寂静的的苦海杀手形成鲜明对比。
有人不知死活,挑衅地策马撞入苦海的队伍。
下场很惨,眨眼间被割断了坐骑的喉咙,跟着马尸一起栽倒,若非即使滚下侧坡,差点儿便被身后的马蹄践踏成肉泥。
骑兵们爆发出震耳大笑,声如浪潮,在巡猎的牧场上,争胜、争胜!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裴戎拭去雨水,眯起眼眸,终于大致数清来人,心下微沉,侧头压在阿蟾颈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三十几个病残,怎么派出百名杀手,还让拿督之人参与进来?”
这般阵仗,连攻城都可,却用来追捕他们,杀鸡焉用宰牛刀?
阿蟾眉峰微挑,一时没有回答。
天下间最了解御众师的人,自然是另一位御众师。
从独孤处得知诓骗摩尼众人的谋划,御众师温柔可亲的那一半觉得甚是趣味,便以造化之法,捏出容器,盛放魂魄。脱离本体,与人来一出“私奔”。
临行前,阿蟾本着对同宿一处屋檐者的礼数,知会了梵慧魔罗。
梵慧魔罗未做表示,全然一副“你自去,我看家”的态度。
未曾想,转头便让他们的“逃难”之旅难度翻上几番。
这回答有点说不出口……难道要告诉他的小狼崽,那人在耍性子?
阿蟾难得感到难堪。
作为活在无数传奇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大人物该有大人物的气度。他真心认为,任性二字实不该出现在李红尘的脾性里。
索性转移话题;“魔罗以观人苦难为乐,凡人的挣扎与绝望乃是他的赏心悦事,所以有此布置。”
“也罢,如此一来,这出戏足够真实。”
裴戎皱眉:“但是这种局面已非我们所能控制,我怕护不住摩尼教的人,功亏一篑。”
仿佛是为应证他的话语,拿督骑兵收了嘶吼,变得如同行的杀手一般静默。
这种变化实在诡异,令逃难的摩尼众人蓦然感受到一种致命危机。
他们蹲在桶内,目光惊慌地望着车后。
漆黑甲胄在月下泛着幽冷光泽,松掉缰绳,战马好似得到命令的兵卒,改变步伐,与同伴紧密并行。
拿督骑兵双膝加紧马背,从身后摘下长弓,在疾驰之中,仰身一轮抛射,箭如雨织,遮蔽明月,天地为之一暗。
还真是来真的!
裴戎齿冠微碾,感受到压力,向摩尼众人沉声喝道:“躲在桶里,不要冒头!”
拔出狭刀,就要翻下马背,转身迎敌。然而却被阿蟾抱住,没能成行。
“阿蟾!”裴戎焦急喊道。
阿蟾睫上沾着水珠,长发湿得贴在脸上,眼底带笑。“来,我放一束烟火给你瞧瞧。”
裴戎一怔,这云低雨急的,手里又没用具,如何能放烟火?
他从袖中抽出黑面巾,往脸上一围,一蹬马鞍,翻身踩在车厢上。
向桶中之人,扬臂一招。
“借一柄弓。”
他们逃离苦海营地时,除了准备藏人的酒桶,还搜罗了一些刀剑弓/弩,做防身之用。
“大侠想要哪一种?”
摩尼众人不敢伸头,十几人哆哆嗦嗦地伸手,举起弓箭。
“越硬越好。”阿蟾道,“多谢。”
在颠簸的马车上,踩着栏板稳当走过,最后挑了一张黄杨硬弓。是蒙兀人的手艺,他们喜好用牛皮作护手,并在弓弯处雕刻鹰羽,以求百发百中。
阿蟾凌风而立,雨水浸湿他的衣衫,令那件单薄黑裳紧贴肉体,勾勒劲腰长腿,长发高束漫卷如龙。
他握弓一张,气满五石,弦上明月半!
羽箭未引,却有一线幽幽流光在满月弯弓上凝聚,宛如春风绿湖粼粼漾起的柔情碧波,又似三月艳阳在翻滚乌云里拉扯出的一线天光。
风雨柔软下来,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流连于紧挽长弓的指尖。
漫天箭矢由高抛开始下落,映照在逃难众人的眼中,若是挨实,将会变成一具刺猬似的尸体。
危难之下,阿蟾与裴戎毫不在意。
阿蟾见裴戎讶异地瞧着那弓弦间的流光,微微一笑,说道:“敲敲它。”
怀着困惑,裴戎依言曲指在弓身一扣,弓弦一震,幽光分出千丝,犹如碧柳垂下的万千丝绦。
“这是?”裴戎问。
“一种技法,名为‘流萤’,是一位‘上清云斋’的门徒在观萤火海时,心有所悟而创。若是喜欢,以后教你。”阿蟾说道,“再敲一敲。”
裴戎又对弓身扣了扣,弓动弦颤,流光再分万缕。
弦出铮然一声,漫天流萤飞光。每一点流萤挑落天空中的一枝羽箭,箭矢落尽,剩余流萤落入骑军阵列,射穿战马,令阵势为之一溃,无数骑兵坠马,却没射伤一人。
裴戎看着阿蟾,满眼皆是他的倒影。
此刻朗月秋雨,百里奔袭,两人偎依共乘一骑,是一场不能更美的旅途。
“这烟火果然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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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蟾是个有偶像包袱的人,不想让那些崇拜他的人,觉得李红尘是个(病/傲)娇。
阿蟾【冷漠】:丢脸。
梵慧魔罗【扭头】:啧(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